后羿代夏和少康復國：夏朝盛衰轉折的兩個關鍵事件

“后羿代夏”和“少康復國”的故事，最早見于《左傳·襄公四年》中，無終國的首領嘉父派孟樂到晉國，憑借魏莊子的關系，給晉悼公奉獻了虎豹皮革，請求晉國同各部戎人講和。晉悼公認為，戎狄六親不認，貪婪無度，不但不想講和，還想去討伐他們。魏莊子就對他說，諸侯新近剛順服晉國，陳國最近又前來講和，他們都將觀察晉國的行動。晉國有德，他們就會親近晉國；晉國無德，就會背離晉國。晉國倘若用兵于戎，一旦楚國進攻陳國，那晉國一定不能分身前往救援，這就等于丟棄了陳國。如此一來，中原諸國一定都會背叛晉國。為了進一步說服晉悼公休兵不戰，魏莊子便給晉悼公講了這個故事：

從前夏朝剛衰落之時，后羿就從鉏地遷到窮石，依靠夏的百姓取代了夏的政權。后羿仗著他的射箭技術精湛，不致力于國政而沉溺于打獵，拋棄了武羅、伯因、熊髡、尨圉這樣的賢臣反倒任用了寒浞。

寒浞是伯明氏的子弟，因品行惡劣，被伯明氏趕走。后羿不辨是非收養了寒浞，并且予以重用。寒浞對內獻媚邀寵，對外欺哄愚弄，千方百計讓后羿一門心思打獵為樂。寒浞培植了一批奸詐邪惡之徒，并借此掌控了后羿的國家，內外從此都懾服于寒浞的淫威。后羿執迷不悟，終被他的手下殺掉，并將其尸體煮熟，讓他的兒子吃。他的兒子不忍吃，遂被寒浞黨羽殺死在窮國的城門口。寒浞霸占了后羿的妻妾，而后生下澆、豷兩個兒子。

寒浞奸詐邪惡，對百姓刻薄寡恩，還派澆帶兵，滅了斟灌和斟尋氏兩國，讓澆駐扎在過地，讓豷住駐扎在戈地。夏舊臣靡逃亡到有鬲氏國，從那里召集兩國流散在各地的遺民，最后打回去滅了寒浞，立少康做了夏帝。少康在過地滅掉了澆，后杼在戈地滅掉了豷，有窮國從此就滅亡了，這是由于失去賢人的緣故。

這個故事中，杼乃少康之子。根據王國維《今本竹書紀年疏證》，少康在位21年，杼繼位，在位17年。“杼或作帝寧，一曰伯杼?！?/p>

當時晉悼公喜歡打獵，所以魏莊子提到這件事。

《史記正義》引《帝王紀》，也提到這件事：

帝羿有窮氏，未聞其先何姓。帝嚳以上，世掌射正。至嚳，賜以彤弓素矢，封之於鉏，為帝司射，歷虞、夏。羿學射於吉甫，其臂長，故以善射聞。及夏之衰，自鉏遷于窮石，因夏民以代夏政。帝相徙于商丘，依同姓諸侯斟尋。羿恃其善射，不修民事，淫于田獸，棄其良臣武羅、伯姻、熊髡、尨圉而信寒浞。

寒浞，伯明氏之讒子，伯明后以讒棄之，而羿以為己相。寒浞殺羿于桃梧，而烹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之，死于窮門。浞遂代夏，立為帝。寒浞襲有窮之號，因羿之室，生奡及豷。奡多力，能陸地行舟。使奡帥師滅斟灌、斟尋，殺夏帝相，封奡于過，封豷于戈。恃其詐力，不恤民事。初，奡之殺帝相也，妃有仍氏女曰后緡，歸有仍，生少康。初，夏之遺臣曰靡，事羿，羿死，逃於有鬲氏，收斟尋二國馀燼，殺寒浞，立少康，滅奡於過，后杼滅豷于戈，有窮遂亡也。”按：帝相被篡，歷羿浞二世，四十年，而《夏本紀》不說，亦司馬遷所為疏略也?！皧S”音“五”“告”反?！柏s”音“許”“器”反?！独ǖ刂尽吩疲骸肮抒I城在滑州韋城縣東十里。

文中寒浞之子奡即上文《左傳·襄公四年》所言澆。

相比于《左傳·襄公四年》的記載，這個敘述更像是一個補充和完善：一是對帝羿的身世做了追溯交代：羿“有窮氏……帝嚳以上，世掌射正”，后又歷經虞、夏兩個朝代。虞朝，又稱虞舜王朝，與唐堯建立的唐朝，并稱唐虞。由此可見，羿是一個邦國或部落數代首領的統稱；二是對少康的身世做了追溯交代，少康母后緡，系帝相妃子；三是追溯記載了故鉏城在“滑州韋城縣東十里”，即今河南滑縣東南一帶。

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為什么后羿能夠“因夏民以代夏政”呢？其言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夏怎么個衰法，并未提及。司馬遷在《史記》中補記了這一筆，雖顯簡單，但也可略見端倪：“（太康）盤于游田，不恤民事，為羿所逐，不得反國?！?/p>

聯系前文所說啟伐武觀，那就給我們傳達了一個非常清晰的信號：太康繼啟帝位前后，夏王朝一直都有內亂伴隨，同時多年的戰爭也可能給百姓造成了巨大災難，讓他們怨聲載道，以至給了后羿可乘之機——甚至依靠夏民就輕松取得了夏的政權。不過，后羿代夏，只是驅逐了夏帝太康，“因夏民以代夏政”，并未因此改朝換代，所以充其量也就是一場宮廷政變。

根據古本《竹書紀年》等文獻記載，太康、仲康先后都于“斟尋”，說明后羿在表面上還是給了他們“帝”的名號。如《史記·夏本紀》記載：“太康崩，弟仲康立，是為帝仲康。帝仲康時，羲、和湎淫，廢時亂日。胤往征之，作《胤征》”，就是個證明。同時，“胤往征之，作《胤征》”，既說明帝仲康已經重新擁有了一部分屬于“帝”的權力，也說明彼時夏的國力還不算太弱。

《胤征》是胤征伐羲和的誓詞，《尚書·夏書》有載：

夏帝仲康開始治理四海，胤侯受命掌管夏王的六師。羲和放棄他的職守，在他的私邑嗜酒淫亂。胤侯接受王命，去征伐羲和。胤侯告戒軍眾說：

“??！我的眾位官長：圣人有教誨，很清楚地指明了治國安邦之事。先王能謹慎對待上天的警戒，大臣能遵守常法，百官能修治職事輔佐君主，君主就英明而又英明。每年孟春之月，令官員用木鐸在路上宣布教令，令官長互相規勸，還讓百工依據他們從事的技藝上諫君王。有不奉行者，國家會有常刑伺候。羲和行為顛倒，沉醉酒中，背離職位，褻瀆職責，搞亂了日月星辰的運行規律。季秋月朔日，日月不合于房，出現日食，樂官進鼓而擊，嗇夫馳走，眾人疾奔。

羲和作為主管，昏迷于天象不知道此事，觸犯了先王的誅殺條令。先王的《政典》明文規定：‘提前者殺無赦，不及時者殺無赦?！医衤薁柋妼?，奉行上天意志，替天行罰。爾等眾士要與王室同心協力，輔助我認真執行天子之命！火燒昆山，玉石俱焚；天王官吏如有惡行，害處將比猛火更甚。消滅首惡，脅從寬??；舊時染有惡俗之人，允許改過自新。?。烂鲃龠^慈愛，就能成功；慈愛勝過嚴明，則會失敗。爾等眾士要謹慎警惕！”

仲康死，后相即位。古本《竹書紀年》說：“后相即位，居商邱（帝丘）。元年，征淮夷、畎夷。 二年，征風及黃夷。 七年，于夷來賓。”這表明后相在位期間，不但手里的權力進一步加強，而且國力也得到了進一步提升。不然，他也無法連年派兵征夷征風，且征之能勝，讓“于夷來賓”。

后相即位不久，有窮國就發生了內亂。如上文所引《左傳·襄公四年》記魏莊子所講，后羿步太康后塵，“不修民事而淫于原獸。棄武羅、伯困、熊髡、尨圉”等賢臣不用，而重用寒浞，結果被部將殺死且烹煮。寒浞篡權，心辣手狠，不但霸占了后羿的妻妾，還試圖對夏王室斬草除根，幸虧帝相妃有仍氏女后緡逃回有仍國，才保存住了夏王室的血脈?！蹲髠鳌は骞哪辍穼@件事做了更詳細的記載：

從前過國的澆，殺了斟灌又攻打斟鄩，滅了夏后相。后緡懷著身孕，從城墻的小洞里逃走，回到有仍國，生了少康。少康后來做了有仍主管畜牧的牧正，他對澆恨之入骨，時刻都在警惕戒備。澆派椒四處搜尋少康，少康就逃奔到有虞國，在那里做了負責掌管飲食的庖正，躲避禍害。有虞的首領虞思將兩個女兒都嫁給少康，并將少康封在綸邑這個地方，但田地不過10里，子民不過500。少康精心勵治，布施德政，并召集夏朝的余部，任他們以官職，為復國開始了準備工作。少康派女艾去澆那里刺探消息，派季舒去引誘澆的弟弟豷，終于消滅了過國和戈國，恢復了夏禹的功業；祭祀夏的祖先，維護了夏的國祚天命。

——摘編自李琳之：《元中國時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華夏大地場景》，個別地方有改動。因閱讀流暢需要，刪去了注釋部分。

商務印書館，2020年9月版

本書是一部用考古學資料揭示先夏及夏代早中期歷史發展脈絡的史學著作。全書主體共分16章80節，近50萬言。不同于以往學人關于夏代區域性、碎片性的論述，作者置這段歷史于同時期以西亞、中亞為世界文明核心舞臺發展的背景下，以其高瞻遠矚的全局性目光、嚴謹縝密的思維邏輯和通俗明快的語言，用國際國內近幾十年所取得考古學成果，第一次系統、完整而清晰地為我們勾勒出了從公元前2300年至公元前1800年這500年夏人興起、遷徙、建城、建國、定都、擴張等一系列發展行為的脈絡足跡。

作者簡介

李琳之，歷史學者，出版有《中華祖脈》《家國往事》《祖先，祖先》《元中國時代》《前中國時代》等十余部著作。其中，由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前中國時代：公元前4000~前2300年華夏大地場景》《元中國時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華夏大地場景》和由研究出版社出版的《晚夏殷商八百年：大歷史視野下的早中國時代》三部著作，構成了其從公元前4000至前1046年一個完整的上古史體系，是國內外第一套用考古學結合文獻學揭示出黃帝至商亡這三千年歷史發展脈絡的系列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