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這一期的奇葩說,感觸頗深。
父母該不該和孩子說“家里不富裕”?
反方一辯嚴文凱說:
“窮這件事并不是一件特別好的激勵別人的理由”。比窮更可怕的事情是因為怕窮而停止了發展。 如果告訴孩子‘我們家里不富裕,所以你要好好讀書’,孩子簡單的世界就會認為:是不是我們家如果足夠有錢了,那我就可以不用好好念書了?是不是我們家如果足夠有錢了,我就可以想買什么就買什么了?孩子會把復雜的問題歸納到一個簡單的答案里:“有錢就行”。 當然這樣的人會變得非常地努力、用功,但是這些人不會在地鐵上讀《莊子》,不會在辯論場上念詩,不會成為一個溫暖的愛人,他會成為一個高效的精準的機器人,但機器人怎么會感受到溫暖和快樂呢?”
這段話的中心論點是,窮不應該作為一個激勵孩子的理由,因為這會讓孩子錯誤認為“有錢就行”,進而成為掙錢機器,感受不到溫暖和快樂。
在聽到這一段發言時,我難過又憤怒。
坦白說,我就是那個以為“有錢就行”的孩子。
當父母進城打工的時候,我疑惑,為什么他們要離開家鄉,得到的答案是:“因為要掙錢供我讀書。”所以我必須要好好讀書,才對得起他們。春節見到他們,我會覺得最大的報答是那一張“第一名”的獎狀,如果沒有拿到第一名,我會無地自容,滿心愧疚。
有時候暑假去城里,我和父母的老板的孩子一起玩。我就看著大人們對這個老板孩子的百般呵護與奉承,而對我視而不見。我叫“叔叔”,都假裝聽不見。我非常疑惑,直到我聽見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評論說:“XX的女兒穿得好土啊!”我知道了,忽視我的原因是因為我是農村來的,是窮人的女兒。而唯一能改變這些待遇,能讓他們“看到”我的方式,是通過我的成績。他們會說:“讀書可厲害了。”于是那成為我認定的唯一的自我保護的方式,要拼命地讀書。
我也那樣片面地認為,只要有錢,根本不需要這樣努力讀書,因為讀書是為了有錢,有錢才能得到尊重。
初中某一次考試我考了第四而非第一,我第一次看到了父親的臉立馬黑沉下去,仿佛愛剎那間蕩然無存,于是那時我告訴自己,只有“優秀”的我才能被愛。這種思維至今還綁縛著我,于是我不懂得放松,我害怕自己不優秀,我不相信人們會喜歡不優秀的我,而我也難以在人前展露所謂“不優秀”的那一面。
我就是在這樣陰郁的心理世界里長大,懷著對富有的艷羨和憤怒,懷著對“優秀”扭曲地攀附。有一次,我跟老板的孩子說:“其實你根本都不用努力學習,你家這么有錢,根本不需要。”這番話被一個叔叔聽到了,他去告訴了我父母,說我受這個社會的“陰暗面”影響太深。對啊,就是那樣陰暗的邏輯和信念,讓我一路讀到大學。
在大學時,貧窮的陰影如影隨形。我那時寫了一篇村里鄰居小女孩的“悲慘命運”的小說,發給老師看后,一個老師的疑問是:“難道貧窮是導致悲慘的唯一原因嗎?”我那時候想了很久,想不出其他的理由,因為,在那時的我心里,貧窮意味著所有負面的東西,包括愚昧,包括絕望,包括無力。直到現在,因為自己在讀一個文科博士,還未能有“掙錢”時候,所以也總在捉襟見肘的時候感受到童年時候的苦楚。
嚴文凱的前半段言論讓我難過——我就是那個被“有錢就行”的狹隘思想毒害的小孩子。
他后半段的粗暴結論則讓我憤怒——“當然這樣的人會變得非常地努力、用功,但是這些人不會在地鐵上讀《莊子》,不會在辯論場上念詩,不會成為一個溫暖的愛人,他會成為一個高效的精準的機器人,但機器人怎么會感受到溫暖和快樂呢?”
不是的,我是曾因為“扭曲”的想法而努力,但如果不是因為那時候的努力,上到大學,我根本不可能有現在的機會。是因為我曾經甘愿做一個高效的精準的機器人,不斷地背書、考試,我才有了成為今天這個可以欣賞詩詞、讀《莊子》的、學著溫暖去愛護自己和他人的人的機會。
還記得讀高中的時候,開運動會,我們都拿著小板凳在操場外面,一個班一個班的方陣,我那時會爭分奪秒地學習,拿著書看。一個打扮入時的同學看著我,問我在看什么,我說練習冊。他說:“真沒有必要啊!分數不重要啊。”
不是的,分數很重要,很必要。我的一切都是為了分數,分數是我的命運,我要改變我的命運。我沒有回應他,默默低下頭,看自己的書。
保送大學之后,我非常非常痛恨任何需要死記硬背的課程,馬原、軍事理論分數都非常低。因為我向自己的許下約定,上大學之后再也不要做分數的奴隸了。然而,這樣的邏輯并不聰明,也導致了我再也不愿意去細心準備任何需要“記憶”的考試,例如托福,甚至GRE,我都幾乎是去裸考的。當然我希望自己可以聰明一點,不必這樣較真,但我容忍自己這份任性,I've had enough. 因為,我有了這個選擇權,我可以承受這個后果,而不是像上大學之前——大學對于一個農村孩子的意義,就是改變命運的獨木橋。
我不知道如果小時候我不是一直受著“你必須努力讀書,不然對不起父母外出打工掙錢”這種邏輯的催促,我會不會還會像機器人一樣考試去上大學。我是村里唯一一個保送生,唯一一個自己拿獎學金留學的孩子。(雖然這不代表什么……我也還只是一個掙扎著的一事無成的年輕人而已,只是說教育機會并非平均分配,受教育是一種難得的特權。)
我并不想要為狹隘的教育方式理念辯護,我只是想提出這個問題:當系統只提供一種發展的方式,而這種方式要求你先變成惡龍、奴隸、機器人,那你除了先順從,還有什么其他選擇嗎?
當然,劉擎教授的理想主義高呼:“這個世界應該讓那些不好的選擇消失,” 在不好的選擇可能是唯一有效選擇的時候,普通人只能努力燃燒吧。
我組織的翻譯小組,譯了一篇“丟掉課本吧!”的文章,意在指出課本中不合理的地方,提倡更有創造力的教育方式。然而,這樣的文章有著很強的階級性,對于農村的孩子們來說,我只會告訴他們,就是要努力學習認字,無論如何。
暑假本打算做一個捐書活動給村里母校,但老師說缺的不是硬件,這些政府都配了,缺的是軟件資源。時代在變了,軟件資源可以通過借助互聯網——對于村里的老師學生來說,網絡時代,短視頻時代,一塊屏幕可以帶來的世界;對于村里的年輕人來說,新的經濟體制在形成,大眾市場給了新的可能性,回大山去也成了新的發展道路。
會更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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