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聲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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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潤州,總裹在一層淡淡的煙雨里。長江水面煙波浩渺,霧氣順著江風漫上岸,沾濕了望江亭的朱紅立柱,也沾濕了蘇微婉素色襦裙的裙擺。她抱著琵琶靜坐亭中,指尖輕攏慢捻,一串悠揚又帶著愁緒的琴聲便隨江風散開,混著滔滔江水聲,飄向遙遠的東方——那是長江奔流而去的方向,也是她心心念念之人所在的地方。
“姑娘,風大了,仔細著涼。”貼身丫鬟青禾捧著一件薄披風上前,輕輕搭在蘇微婉肩上,目光落在江面,輕聲感嘆,“這三年來,你日日如此,陸公子若知曉,定會感念你的深情。”
蘇微婉指尖一頓,琴聲戛然而止。她抬眼望向江面,霧氣中,江水如一條墨綠色的綢帶,悠悠向東流淌,不見盡頭。思緒便順著這江水,飄回了三年前的那個暮春。
彼時,她也是在此處彈琵琶,一曲《湘江怨》尚未彈完,便被一聲清亮的贊嘆打斷。轉(zhuǎn)頭望去,江堤之上,立著一位身著銀甲的少年將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間帶著幾分少年人的英氣,又藏著軍人的沉穩(wěn)。他便是陸承宇,彼時正護送公文途經(jīng)潤州,因聞琴聲動人,便尋聲而來。
兩人并肩漫步江堤,他談及蜀地的山川險峻,談及邊境的烽火狼煙,眼中滿是家國抱負;她則說起江南的煙雨杏花,說起潤州的香醋清茶,言語間盡是溫婉柔情。江風拂過,帶著江水的濕潤氣息,將兩人的話語輕輕包裹。分別那日,陸承宇立于江邊碼頭,指著滔滔長江對她說:“微婉,蜀地居于長江之首,潤州臥于長江之尾,你我共飲一江水,便不算遠隔天涯。待邊境安定,我必順江而下,赴你之約。”
他將一枚親手刻制的竹牌贈予她,竹牌上“承”字棱角分明,帶著淡淡的竹香;她則回贈他一方親手繡制的江雁圖帕,圖上江雁振翅,寓意“雁歸人歸”。兩人約定,以竹牌為憑,待戰(zhàn)事平息,便在此處重逢。
如今三年過去,別說歸人,連一封書信都未曾收到。蘇微婉抬手撫上貼身佩戴的竹牌,指尖摩挲著那熟悉的“承”字,心中既有忐忑,又有執(zhí)著。她堅信,陸承宇不會食言,他定是軍務(wù)繁忙,才遲遲未能前來。
回到家中,蘇母早已備好溫熱的湯藥,見她歸來,連忙上前接過她手中的琵琶,輕聲寬慰:“承宇是有擔當?shù)暮⒆樱S是蜀地戰(zhàn)事吃緊,消息傳不出來。再等等,總會有消息的。”蘇微婉點點頭,接過湯藥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漫過舌尖,卻不及心中思念的萬分之一。
盛夏轉(zhuǎn)瞬而至,長江進入汛期,江水暴漲,巨浪拍打著江堤,發(fā)出沉悶的轟鳴聲。往來于長江頭尾的船只銳減,江面上一片蕭瑟。蘇微婉依舊日日前往望江亭,只是不再彈琵琶,只是靜靜佇立,望著洶涌的江水,心中的不安愈發(fā)濃烈。
這日,她剛到江邊,便見老船夫陳老丈駕著一艘殘破的烏篷船,艱難地靠岸。陳老丈渾身濕透,面色疲憊,見到蘇微婉,眼中露出幾分不忍。“微婉姑娘,”他喘著氣說道,“蜀地那邊……戰(zhàn)事升級了,陸公子所在的軍營遭北朝軍隊突襲,傷亡慘重,至于陸公子……”他頓了頓,終究是沒能說下去。
蘇微婉只覺腦袋“嗡”的一聲,手中的竹牌險些滑落。她強撐著扶住望江亭的立柱,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陳老丈,”她聲音顫抖,“你說的是真的嗎?他……他真的出事了?”
“我也是聽蜀地的逃兵說的,具體情況并不清楚。”陳老丈嘆了口氣,“姑娘,你別太傷心,或許……或許陸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此后,蘇微婉更是日日守在江邊,哪怕風吹雨打,也執(zhí)意不肯離去。她將竹牌貼身佩戴,每日摩挲,指尖早已磨出薄繭;又取出那方未繡完的江雁圖帕,一針一線地繡著,將所有的思念與擔憂都縫進絲線里。青禾心疼她,四處托人打探蜀地消息,卻只得到“戰(zhàn)事膠著,音信難通”的回復(fù)。
深秋時節(jié),長江水面漸趨平靜,天高氣爽。江水褪去了汛期的洶涌,恢復(fù)了往日的溫婉,陽光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如碎金般耀眼。蘇微婉如往常一般在望江亭靜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竹牌,目光望著江面,心中的思念從未停歇。
忽然,一陣熟悉的船笛聲從江面上傳來。蘇微婉猛地抬頭,只見一艘掛著蜀地軍營旗幟的烏篷船正緩緩靠岸,船頭立著一位身著殘破鎧甲、身形略顯消瘦的男子。盡管他面色蒼白,左臂纏著厚厚的繃帶,眼神卻依舊明亮,正一瞬不瞬地望著望江亭中的她。
是陸承宇!
蘇微婉手中的竹牌“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她站起身,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腳步踉蹌地朝著碼頭跑去。陸承宇見狀,快步走下船,不顧身上的傷勢,迎向她。
兩人在碼頭相擁,陸承宇的懷抱帶著江水的濕潤氣息,還有淡淡的硝煙味,卻讓蘇微婉感到無比安心。“微婉,”他聲音沙啞,卻充滿了喜悅,“我回來了,讓你久等了。”
蘇微婉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緊緊地抱著他,淚水浸濕了他的鎧甲。原來,他在突襲中受傷昏迷,被部下救下后一直在軍營養(yǎng)傷,傷勢稍好便立刻駕船順江而下,因擔心她的安危,一路日夜兼程,連傷口裂開了幾次都渾然不覺。他從懷中取出那方江雁圖帕,圖帕邊緣雖有些磨損,卻依舊完好,顯然是被妥善保管著。
陸承宇在蘇家住下養(yǎng)傷,蘇微婉悉心照料,每日為他熬制藥湯,陪他在江堤散步。兩人閑暇時,便一同坐在望江亭中,看長江水悠悠流淌,聽江風呼嘯。陸承宇向她講述邊境的戰(zhàn)事、受傷的經(jīng)歷,以及這三年來對她的思念;蘇微婉也向他訴說這三年的等待與牽掛,以及每日寄思于江聲的過往。
冬日悄然而至,陸承宇的傷勢痊愈。他向蘇母表明心意,請求迎娶蘇微婉。蘇母見兩人情深意重,欣然應(yīng)允。
婚禮當日,陽光明媚,萬里無云。蘇微婉身著大紅嫁衣,頭戴鳳冠,與身著喜服的陸承宇一同來到江邊。青禾端來一壺用長江水泡制的清茶,兩人相對而立,共飲一杯。
蘇微婉望著陸承宇,眼中滿是柔情,輕聲念道:“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陸承宇握住她的手,掌心溫暖而有力,回應(yīng)道:“如今,君伴長江尾,我伴長江尾,日日思君終得見,共飲長江水。”
江風拂過,帶著江水的氣息,吹動了兩人的衣角。長江水悠悠流淌,見證著這對戀人的深情,也將這份溫暖與圓滿,永遠定格在這冬日的江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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