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辛苦刷手機賺 “白菜錢”背后的“溫柔陷阱”

傍晚5點，生活在三線城市的李阿姨一邊做飯一邊抽空用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滑動。她不是在瀏覽新聞，而是在“做任務”——觀看一段15秒的短視頻，點擊屏幕上突然彈出的彈窗，再等待右上角金幣數字的微弱增長。她的女兒多次抱怨：“手機不離手傷眼又傷身，而且做什么都不能專心，又能賺到幾塊錢呢？”李阿姨說：“反正平時也要刷手機的，能攢著買顆白菜也好。”

李阿姨不知道的是，她的每一次無意識的點擊，都在為互聯網世界另一端的企業財報添磚加瓦，也正將一批批廣告主拖入“高曝光、低轉化”的流量迷宮。

這不是個例。《人民日報》今年早前報道稱，一些手機APP通過下載返利、在線時長返利誘導用戶，特別是老年人沉迷其中。這背后是一種商業營銷模式：用蠅頭小利增強用戶黏性、增加平臺流量，但其中不乏法律風險和用戶風險。當李阿姨們沉浸在“賺錢”的錯覺中時，一場關于流量真假與商業倫理的復雜博弈正在上演。

流量背后：資源錯配與雙輸后果

上海一家新消費品牌的營銷總監張先生，最近為一份漂亮的投放數據報告感到困惑。數據顯示，其新推出的高端蛋白粉在某APP上獲得了數百萬次曝光和數十萬次點擊，互動率遠超常規平臺。然而，在交易平臺上的搜索和實際成交訂單卻近乎為零。

“滿屏的大拇指，卻沒幾個真實訂單。”張先生的遭遇正在成為數字營銷行業的“新常態”。問題出在哪？

某些APP本身是為下沉市場用戶提供更輕便易用的應用版本，通常保留主應用核心功能，界面簡單，安裝包體積小且省流量，方便手機配置較低、存儲空間有限的人群使用。然而，隨著移動互聯網滲透率接近飽和，廣告技術的增長壓力倍增，“下沉市場”開始成為數字營銷行業新的掘金地。這些APP以其龐大的用戶基數和相對低廉的流量成本，吸引了不少廣告主的預算投入。部分企業也開始轉向開發針對特定群體的精準投放系統，將尚未完全融入數字時代的中老年群體作為重點對象，也讓后者成為了低成本變現的“優質”用戶群。

“APP本身沒有原罪，流量也沒有絕對的好壞，關鍵看匹配。”行業資深專家、頭部自媒體“三里屯信息流”主理人王鵬銘認為，引導刷手機賺錢的APP吸引的是對價格敏感、有大量閑暇時間、渴望通過簡單勞作獲得即時回報的下沉市場用戶，尤其是中老年群體。而那些高客單價、長決策周期的產品，想要在這些APP上“撿漏”，這本身就是匹配策略失誤。

這種錯配的背后還是一場平臺、代理商和廣告主三方復雜的利益博弈。王鵬銘表示，平臺方面臨著商業化的永恒壓力。核心廣告位供給有限且價格高昂，平臺需要通過拓展流量邊界來維持增長。以引導用戶刷手機賺錢的應用為代表的聯盟流量，成為了平臺商業化的“第二曲線”。

這種“錯配”帶來的實際后果是一場“雙輸”：老年人空耗光陰，廣告主虛擲千金，但平臺收益卻水漲船高。

西南大學心理學部教授邵景進總結稱，用戶面臨的最直接風險莫過于長期刷手機后的身體風險。其次，部分不良APP可能會利用此類返利行為“鎖定”部分老年人，增加個人信息泄露和誘導消費的風險。根據中國消費者協會發布的投訴熱點，以低價或免費、中獎為誘餌誘導老年消費者購買，或體驗后默認開通免密支付、進行連續自動扣款等問題遭到密集投訴。

泰和泰律師事務所律師楊琦提出，APP通過“夸大提現金額或隱瞞提現條件”等方式逼用戶看更多更長時間的廣告，用戶難以提現或者提現金額微薄。廣告商以虛假或引人誤解的內容欺騙、誤導用戶的行為已經涉嫌構成虛假宣傳，侵害用戶的合法權益，市場監管部門有權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廣告法》或《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法律法規責令廣告商停止發布廣告、消除影響、處以罰款等，情節嚴重的，責令停業整頓、吊銷營業執照等。

對于廣告主而言，個別應用中存在大量誘導點擊的廣告設計，讓用戶往往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點擊廣告，形成了虛假的互動數據。這些數據提升了廣告的“前臺表現”，卻無法轉化為真實的商業價值，這是流量與轉化懸殊的不爭事實。后果不難想象：一方面，廣告主用真金白銀為平臺的“用戶活躍數據”和“廣告填充率”買單，卻無法觸達真實潛在客戶。另一方面，摻水的虛假數據可能扭曲廣告主的投資回報率分析，誤導其優化方向，最終傷害品牌長期生意。

破局之道：投放策略與商業向善

在這場流量博弈中，平臺方掌握著最終的話語權與絕對優勢。他們制定規則、分配流量、設定算法，從某種意義上說，整個數字廣告生態的健康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各大流量平臺的價值取向。

話語權越大，責任就越大。“平臺有上帝視角。”王鵬銘坦言，“深度轉化數據的回傳，讓平臺有能力知道每個廣告主能承受的成本底線。”這就對平臺的商業倫理提出了更高要求。平臺需要在短期商業利益和長期生態健康之間找到平衡，也需要向善而行，履行引領行業良性發展的社會責任，夯實整個生態的信任基礎。

比如，持續通過技術手段識別和打擊誘導點擊、刷量等虛假互動行為。更重要的是，算法的優化目標應從單純的“消耗與點擊效率最大化”，向更長期的“廣告主-用戶-平臺價值共贏”演進。引導流量向真正能產生商業匹配的方向流動。

面對老年人等數字弱勢群體，平臺還應設計更友善的機制。比如，對任務系統中的廣告進行更嚴格審核，限制高誘導性、高風險產品（如金融、保健品）的投放，設置更清晰的提醒，防止用戶過度沉迷與財產損失。

當然，監管也在發揮作用。近年來，相關部門對誘導點擊、虛假宣傳等行為的打擊力度不斷加大，誘導用戶刷手機賺錢的應用中，一些違規玩法正逐步被清理。但這更多是“治標”，要“治本”還需要平臺自身的價值堅守。

而面對復雜的流量環境，廣告主如何規避陷阱，實現有效投放？

首先，廣告主必須明確自身的投放策略與目標。“投放要有策略，要清楚地知道，什么流量給我起到什么作用，因此匹配多少預算。”王鵬銘說。換言之，廣告主要根據產品特性、目標客群和商業目標，設計差異化的投放策略。對于不同渠道、不同位置的流量，須有不同的預期和評估標準。這就意味著，廣告主必須建設內部的專業能力。

其次，廣告主需要建立全鏈路數據能力。“你必須能看到閉環的數據，不能只看前端曝光、點擊這些虛榮指標。”王鵬銘強調，“要打通從曝光到點擊、到轉化、再到復購的全鏈路數據，才能真實評估每一分廣告預算的效果。”也就是說，廣告主需要在技術上進行投入，建立自己的數據中臺，打通各平臺、各環節的數據孤島。只有基于完整的數據，才能做出科學的投放決策。

數字廣告行業正處于快速變革期。AI技術的發展、新流量渠道的涌現、用戶行為的變化，都在重塑這個行業的規則和格局。在這樣的環境中，沒有一成不變的“有效投放公式”，也沒有絕對安全的“流量避風港”。廣告主需要做的，是放棄尋找“萬能渠道”的幻想，轉而構建自身的核心能力——數據能力、策略能力和執行能力。

“沒有絕對有效的投流渠道，而是你要知道自己要什么，通過你的策略去池子里找到你的魚。”王鵬銘強調。對于整個行業而言，健康生態的建立也需要平臺擔起主力應有的職責，與廣告主、代理商和監管方共同努力。只有當各方都能在追求商業利益的同時，堅守基本的商業倫理和用戶價值，數字廣告才能真正從“流量游戲”進化為“價值創造”，實現可持續的良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