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雙年輕的手接過千年文脈——記安岳石窟的“90后”數字工匠

冬日的晨霧從山坳間緩緩升起，掠過那些已在崖壁上靜立千年的唐宋石刻。在資陽市安岳縣，500余處石窟、10萬余尊造像，正迎來一群特殊的“守護者”。他們不是手持鑿錘的傳統匠人，而是攜帶三維掃描儀、平板電腦和項目管理圖的“90后”。在靜謐洞窟、荊棘山野與庫房間，一場用當代智慧解答風化侵蝕難題的“新接力”，正悄然進行。

從山野到數字云端：在“四普”中為文物繪制精準“身份證”

“測繪數據核對無誤。”12月26日，安岳石窟研究院內，“90后”吳彤正緊盯著電腦屏幕，處理第四次全國文物普查（以下簡稱“四普”）的海量數據。而一年前，她還在截然不同的“戰場”上堅守。

吳彤和隊員在進行四普工作。受訪者供圖

2024年8月，地表溫度逼近50℃，作為安岳縣“四普”第六調查組組長，吳彤帶領5位隊員深入該縣東南部的深丘。“搜尋、定位、測量、繪圖，我們干的既是‘考古’也是‘探險’。”吳彤回憶，彼時他們每天天不亮就出發，用鐮刀在無路處開路，用直梯攀爬險峻崖壁。一次翻開石板，與長蛇四目相對的驚悚；另一次驚擾馬蜂，隊友手臂被蜇得腫起大片；高強度的工作，讓她一度失聲……這些，已成為吳彤“四普”的難忘記憶。

“以前覺得考古很浪漫，現實卻是嚴謹到苛刻的科學。”美術專業出身的吳彤，將繪畫功底用在了現場繪制文物草圖上。在安岳，許多石刻藏于人跡罕至處，她的畫筆和測量儀，成了為文物建立精確視覺檔案的關鍵工具。“不能摻雜任何主觀想象，必須百分百客觀記錄。”吳彤說，這種理性克制，恰恰是對歷史最真實的尊重。

吳彤正在整理手繪的龕窟立面圖。潘政吉 攝

截至2024年底，安岳縣在全省率先完成了“四普”野外實地調查階段工作，共調查文物點1200余處，其中新發現300余處，新發現數量居全省前列。這些成果背后，是無數個像吳彤一樣的調查員，用腳步“丈量”出的數據。如今，外業暫告段落，吳彤轉入內業，將這些來自荒野的“歷史碎片”進行數字化“打撈”與拼合，為后續保護與研究奠定基石。

從現代工地到文物現場：在“微干預”中為石窟把好安全關

與吳彤不同，“90后”工程師羅映的“戰場”在文物保護工程現場。畢業于建筑與土木工程專業的他，最初以為自己的職業生涯將在修隧道、建房子中度過，直到入職安岳石窟研究院工程技術科，他的觀念被徹底顛覆。

“建房子和文保工程完全是兩個世界。”羅映解釋道:“房建是從0到1，是標準化、模式化的建造；而文物保護，是從1到1，是‘穩住’和‘保持’。”在華嚴洞保護現場，他每日巡查的，不是工程進度，而是文物本體是否在施工中受到哪怕一絲“二次傷害”。

羅映正在介紹修復項目情況。潘政吉 攝

一次，他發現施工方未按設計使用指定型號的材料，當即要求停工整改。“文物不會說話，我們就是它們的‘把關人’。”羅映說，這種如履薄冰的責任感，源于對文物不可再生性的深刻認知——房子垮了可重建，千年石刻一旦損毀，便永不復現。

這種敬畏，讓他開始嘗試“與古代工匠對話”。面對華嚴洞內精美絕倫的鏤空石刻，他感慨：“在如此脆的巖石上完成這般精微雕刻，需要何等的匠心與定力。”羅映覺得，當代文保工程師的使命，就是將這份匠心和遺產一同安全地交予未來。如今，他正積極備考“文物責任工程師”，立志成為一名技術過硬的新時代“守窟人”。

從庫房到云上展廳：在數字賦能中讓千年石刻“活”起來

如果說吳彤和羅映側重于“保護”，那么同為“90后”的李永勤，則專注于如何讓沉睡的文物“說話”，走進公眾視野。

作為安岳石窟研究院陳列展覽科的工作人員，李永勤對全縣1252件/套可移動文物的“家底”了如指掌。在尚不具備恒溫恒濕條件的庫房里，她和同事依靠人工監測與精細維護，守護著這些石質“史書”。但她深知，物理保護有其極限，數字化才是實現“預防性保護”和“創造性傳承”的關鍵。

李永勤正在進行文物整理工作。受訪者供圖

2022年，安岳毗盧洞的宋代《水月觀音像》通過三維掃描與3D打印技術高保真復原，先后在川美、浙江美術館和國家博物館展出，引發了較大反響。這堅定了李永勤的信心：數字化不僅能永久存檔，更能打破時空限制，讓文物“行走”天下。

她的實踐不止于此。精選文物參與“巴蜀石韻 同氣連枝——資陽大足石刻藝術展”“從敦煌到大足——石窟藝術中國化流變展”等展覽，推動石窟文化傳播；為微信公眾號“文物說節氣”提供信息內容，她用輕松語言解讀文物；參與小程序開發，設計文物拼圖游戲生成數字壁紙，吸引年輕人。“活化”的鑰匙，在于找到傳統與現代的“連接點”。目前，她正籌備臥佛院經文藝術展、茗山寺主題沉浸式展覽，并構想建立一個覆蓋全縣的“微型展覽”網絡，讓石窟文化滲透到鄉野中。“從前看它們是沉默的石頭，現在看，每一尊都是等待被解讀的文化密碼。”李永勤說。

記者手記

在職業選擇日益多元的今天，羅映、李永勤、吳彤這些年輕人，主動將青春“安放”在相對清寂的石窟旁。他們手中，古老的羅盤、拓片已升級為智能設備；他們的視野，也從單個洞窟的保護，擴展到利用數字技術、現代工程管理和創新傳播手段的系統性傳承。

這不再僅僅是傳統意義上的“守護”，更是一場用科技賦能、為文化解謎、與時代共鳴的“主動出擊”。石不語，人未歇。在建設中華民族現代文明的時代命題下，正是這一雙雙年輕而沉穩的手，穩穩接過了跨越千年的文脈，并正在為其注入全新的生命力。

潘政吉 全媒體記者 陽洋 謝小英 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