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壓時代，車圈男兒淚

撰文| 莫 莉

| 張 南

設計| 甄尤美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2025年12月28日，在零跑十周年慶典的舞臺上，零跑汽車創始人、董事長兼CEO朱江明身穿便裝，用快一個小時的時間，講述了零跑從零起步的十年造車路。

在聚光燈下，這位理工男顯得克制而溫和，他感謝了很多人，這些都是他造車路上很重要的人。

然而，少有人知的是，在發布會前的彩排現場，當朱江明讀到這封寫給十年的感謝信時，這位見慣了風浪的企業家卻幾度哽咽。臺前的挺住與幕后的破防，或許才是造車這十年最真實的寫照。

不僅是朱江明，過去這兩年，中國汽車圈頻灑“男兒淚”。

最早公開哭泣的是比亞迪董事長王傳福，那是在2023年8月，然后是已經倒閉的極越汽車CEO夏一平在2024年8月落淚。

當時，夏一平說：“作為一個后來者，如果只是照葫蘆畫瓢學別人，而自己基礎又沒別人好，是不可能成功的。”

進入2025年，夏一平已經沒有哭泣的機會，王傳福還有。而更多的汽車人開始加入這“傷心陣營”。

這些淚水中，有成功后的百感交集，有創業維艱的辛酸，有知遇雪中送炭的感激，更有造車高壓下令人喘不過氣的重擔。

造車到底有多難，竟讓平日雷厲風行的企業一把手也難掩真情？這些眼淚是真情流露，還是精心設計的人設營銷？

“沒錢，我們倆發”

朱江明的淚水，不僅僅是為了慶祝零跑從十年前的一個“小透明”，成長為如今被人認可的“世界級”潛力股，更是因為回想起了那些哪怕是孤注一擲也要堅持的瞬間。

故事的起點要追溯到2015年。當時，他在一次西班牙旅行途中，偶然看到雷諾的電動小車，萌生了造車的念頭。

然而，造車這條路，注定不是一件容易事。朱江明在彩排時的多次哽咽，很大程度上源于對“患難之交”的感觸。他在演講中特別提到了一張33年前的老照片，那是他與大華股份董事長傅利泉在極其簡陋的小學教室創業時的合影。

造車是極其燒錢的賽道。朱江明回憶起2020年，那是新能源行業的至暗時刻，融資極其困難。在那個幾乎看不清未來的節點，傅利泉在骨干員工大會上撂下了一句狠話：“如果沒有外部投資人投資，我和朱總兩個人按比例出資，至少養活大家三年！”

這種“哪怕沒人要，我們兩個人也要發工資養活大家”的承諾，極大地鼓舞了當時的團隊，也正是這種背靠背的信任，讓零跑熬過了最艱難的起步期。

當然，讓他破防的遠不止這一位“生死搭檔”。從西班牙街頭給他造車靈感的好鄰居王建平，到為品牌取名“零跑”的投資人張巍；從雪中送炭的紅杉資本、地方政府產業基金，到如今攜手出海的巨頭斯泰蘭蒂斯；還有那些從青澀熬出白發的初創員工，以及被稱為“衣食父母”的120萬用戶……

正是這些在不同階段幫助過零跑的人，構成了朱江明這十年的牽掛，那些在發布會上強忍住的從容背后，是他在彩排中的數次哽咽。

“比造車更難十倍”

“感覺像真人在扮演機器人”，小鵬全新一代人形機器人IRON在11月5日的2025小鵬科技日活動上亮相后，這樣的評論在網上刷屏。

IRON機器人的驚艷亮相本是一次高光時刻，卻因“太像真人”反而招來非議。這種反差讓何小鵬既感到自豪，又感到心酸，“既高興，又哭笑不得”。

于是，他選擇用最直接的方式回應質疑，一天之間兩次發布視頻自證機器人真身。

11月6日上午，何小鵬發布視頻稱：“總有人不相信這個世界變化如此快，今天早上他們強迫我拍個一鏡到底無剪輯的視頻，回應一下這個質疑，希望大家辨別真假，也幫助我們澄清。”

視頻中，一鏡到底還原了IRON機器人走貓步的全過程，并拉開其背后的拉鏈，展示晶格肌肉、控制器等內部構造。

緊接著，當晚，他再次發布視頻證明機器人不是真人，并在機器人IRON通電運行狀態下，當場剪開其腿部覆蓋件，公開展示內部的機械結構。

視頻中，何小鵬哽咽地表示：“希望這是最后一次證明IRON機器人是它自己，其實，我們知道不能打破所有質疑，但我們必須在這樣的聲音中，不斷向前奔跑。”

“希望今晚以后，會有更多人相信能走出貓步的機器人是中國企業造出來的。”他在微博中如是寫道。

這次的哽咽背后，是一次科技發布會意外演變成的真偽之辯。從造車到造機器人，何小鵬的跨界之路充滿挑戰。小鵬汽車自2014年成立以來，歷經新勢力造車的重重考驗，如今又將業務拓展到人形機器人領域。

小鵬汽車目標成為中國首個量產高階人形機器人的公司，并于2026年底計劃實現規模量產。

但是，人形機器人的研發投入巨大，技術門檻極高。何小鵬表示這是“比造車更難十倍”的挑戰。

“三哭比亞迪”

要論車圈最經典的“落淚名場面”，比亞迪董事長王傳福的“三哭”絕對榜上有名。

2023年8月，比亞迪第500萬輛新能源汽車在深圳下線活動上，久經沙場的王傳福站上舞臺，回顧20年造車創業的艱辛歷程時情難自已，哽咽落淚。

“曾經，我們也怕等不到春天。”王傳福說，“2019年是比亞迪最艱難的一年，但是比亞迪只有一個目標，就是活下去，背后的辛酸和不易，只有我們自己更清楚。”

第二哭，則是在比亞迪30周年暨第1000萬輛新能源車下線儀式上。那是2024年11月18日，他在發布會上哽咽，并再次表示，2019年是比亞迪的至暗時刻，差點活不下去，有車企直接把招聘攤位擺在比亞迪大門口，挖走很多技術骨干，曾經一起打拼多年的戰友也相繼辭職。

之后的第三年，則是在2025年6月6日的股東會上。當一位股東現場講述清倉其他股票全押比亞迪時，王傳福突然哽咽：“比亞迪是我的生命，我只有這一家企業。”他表示，“我們承受再多委屈，也要用技術創新改變世界。”

王傳福三度公開落淚，被坊間稱為“三哭比亞迪”。

“賣慘”情節？

2025年8月5日，全新MG4的預售發布會成為社交媒體刷屏的焦點。這一次搶鏡的不是車，而是上汽名爵90后的總經理陳萃。

在播放完一段致敬中國新能源汽車研發者的短片后，站在臺側的陳萃突然轉身，悄悄抹了一把眼淚。

這一幕被攝像機精準捕捉，“MG總經理發布會哭了”話題當晚迅速沖上熱搜。很多人好奇：一場新車發布會，究竟是什么讓他情緒失控？

陳萃的淚水背后，其實藏著三重緣由。

一方面，是面對歐洲市場當時高達47%懲罰性關稅的無奈和抗爭。陳萃直言，歐盟針對中國新能源車設立的壁壘讓名爵在歐洲舉步維艱，“47%的關稅壓得人喘不過氣”。

另一方面，讓他熱淚盈眶的是團隊在技術攻堅上取得的重大突破。為了打破特斯拉在電動車熱管理系統上的專利壟斷，名爵投入5億元、集結400多位工程師，耗時五年打造出全新的合金材料，一舉攻克技術壁壘。

陳萃透露，這段攻關歷程極其艱難，團隊北上漠河、南下西藏，在-35℃到60℃的極端環境反復測試，最終研發出的鋁鑭鈰合金將熱管理系統最低工作溫度從特斯拉的-25℃拓寬到-35℃。

當說到這里時，他的聲音再次哽咽，這既是他對技術工作者默默付出的動情致敬，或許也有對自主創新突破外資壟斷的激動與自豪。

最后一個觸發淚點的原因，則是全新MG4成為同級別首款搭載半固態電池的車型。這項技術此前多用于百萬級高端車，而MG4有著十萬元出頭的親民定位。

陳萃多次強調了這一突破的不易，半固態電池將電解液含量降至5%，通過了極嚴苛的針刺測試，在-25℃環境仍可正常充電。正因如此，在宣布MG4頂配車型裝載半固態電池的那一刻，陳萃難掩激動之情，再次哭了出來。

當然，網絡上很多人曾一度懷疑這是不是精心設計的“賣慘”情節。但陳萃似乎在用行動回應了外界質疑，“我要對47%的關稅說，歐洲銷量第一的中國品牌，技術反攻來了！”

想起“至暗時刻”

還有一些大佬的眼淚，藏著“絕處逢生遇貴人”的感恩。

今年8月，在羅永浩推出的新視頻播客《羅永浩的十字路口》首期節目中，李想罕見地敞開心扉，四個小時聊盡25年創業往事。

在這場馬拉松式訪談里，44歲的李想兩度落淚，其中還提及了他的“至暗時刻”。

李想回憶起2018年底至2019年初，理想汽車曾瀕臨絕境：連續見了150位投資人卻全部碰壁，公司資金彈盡糧絕，造車事業似乎走到盡頭。當時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命中注定如此，心灰意冷到幾乎放棄。

但就在走投無路之際，美團創始人王興拋出了救命稻草，愿意投資理想3億美元。

這3億美元對于當時的理想而言，可謂真正的救命錢，不但解了燃眉之急，更帶來了久違的希望。

更讓李想感慨萬千的是，就在一年前，王興曾想在理想的B輪融資中注資，但李想因種種顧慮婉拒了那次好意。沒想到一年后身處絕境，再去敲王興的門，這位被自己拒絕過的大佬卻不計前嫌力排眾議，毅然出手相救。

談到這里，李想哽咽了。他聲音發顫地說道：“我太感激他了……沒有這筆救命錢，理想汽車可能早就死掉了。”

短短幾十秒的真情流露，經節目剪輯后釋放到網上，立刻點燃了大眾情緒。各大媒體以“李想落淚”等標題推波助瀾，視頻片段在社交媒體上大量傳播，收割了海量流量和熱議。

有支持者稱贊他真性情流露，但也有人質疑這番長談是精心設計的“講故事立人設”，認為李想深諳傳播之道，借機塑造自己“草根逆襲、重情重義”的形象，為品牌加分。

無論如何，“李想訪談落淚”出圈后，引發了公眾對創業不易，以及企業家情懷的諸多討論，而李想和理想汽車的關注度也隨之水漲船高。

是真情還是人設？

短短兩三年間，從傳統車企掌門、跨界新貴到新勢力領軍者，接二連三在公眾場合動情落淚，這背后傳遞出的一個信號再明顯不過：在當下中國汽車產業競爭之激烈、壓力之巨大，足以讓這些久經沙場的大佬們捏一把汗。

首先，是技術和市場的雙重挑戰令車企如履薄冰。目前，車企面臨研發投入過高且技術迭代極快等問題。同時，國內市場內卷程度高，每年上市的新能源車型數百款，價格戰愈演愈烈，單車利潤被急劇攤薄。

除了技術和市場，兩大外部因素同樣壓得車企喘不過氣：一是供應鏈的不確定性，芯片短缺、原材料價格暴漲暴跌；二是宏觀環境和政策變化，比如海外貿易壁壘、補貼退坡等，也可能讓企業猝不及防。

在這些重壓下，車企掌舵人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壓力可想而知。中國汽車產業是當下最殘酷的競爭場，內卷程度甚至超過許多過剩產業。

市場競爭的白熱化與個人聲譽的捆綁，也加劇了車企大佬們的精神重壓。

和以往更多站在幕后的企業領導不同，今天的造車新勢力頭頭們大多親自下場充當品牌代言人，與企業形象深度融合，一款車型成敗，直接關系到CEO個人的榮辱。

就像理想汽車，今年稍有風吹草動，李想個人微博就要出來澄清穩定軍心；蔚來汽車李斌更是不敢有一刻松懈，親自下場賣力推廣……在聚光燈下，這些CEO既要拼產品硬實力，也在比拼個人魅力和影響力。

《汽車商業評論》認為，那些在臺上落淚的時刻，多半正值企業生死攸關或功成階段，巨大的壓力釋放和情緒反差，很容易讓久經沙場的他們瞬間破防。即便存在表演成分，這些淚水也未必就是虛情假意，如果能讓更多人了解造車的艱辛，這淚水也算“流得其所”。

當淚水擦干，留給車圈大佬們的仍然還是一場沒有退路的生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