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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欄語
2025年,是全球經濟在復蘇與重構中尋找新平衡的一年,也是中國產業在經歷了數年技術積淀、市場激蕩與模式探索后,進入深度分化與價值重塑的關鍵節點。我們不再僅僅追逐風口,而是更冷靜地審視風口之下正在發生的改變:存儲芯片“超級周期”攪動市場,國產正憑借成熟的性能、穩定的供應突圍;
新能源汽車穿越價格戰,駛向全球化的深海;金價暴漲,點燃一場現代淘金熱;AI大模型卸下炫技光環,沉入產業毛細血管;短劇現象則掀開了內容消費的底層革命。
這一年的核心敘事是分化與沉淀,當所有行業都在接受價值的重新丈量,真正的機遇只屬于那些穿透周期噪音、構筑內生力量的建設者。我們在此記錄這場靜默而深刻的重塑——潮水退去時,留在岸上的才是這個時代真正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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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IC
2025年,短劇行業上下游都在尋找“新內容”。
“男女主在大街上和在墓地附近相遇,哪個更吸引你?”在回答什么是可能的新內容時,短劇責編鰲魚反問道。
曾經短劇依靠扇巴掌、擦邊等噱頭吸引觀眾,但在政策引導、市場變化須臾間,觀眾需求悄然生變。今年夏末,不少觀眾因為《盛夏芬德拉》“入坑”短劇“吃”起了細糠,都市情感流短劇吸引了一批長劇觀眾。內容需求變化直接傳導到了一部短劇的起點,即劇本生產端。“常規化、大眾性的劇本通過率沒以前高了。”鰲魚說。
早晨八九點,鰲魚開始處理昨天或前天投遞的劇本。微信和QQ的消息提示音交替響起,她習慣性溝通劇本存在的問題和建議修改的方向,一邊點開前10集劇本快速瀏覽。“一集大約700字”,這是她每天都要重復數次的閱讀節奏。在線上消息往來的間隙,鰲魚需要快速判斷一個故事的脈搏——大綱是否成立、人設能否立住、節奏是否流暢,以及劇本創新程度。
新內容不等于好故事,一次次創新可能才會壘出一部點燃市場的爆款。短劇的2025年,一面是流水線式的量產狂歡——產量激增、平臺混戰、新題材層出不窮,一面是精雕細琢的執著——全行業開始了對“好故事”近乎饑渴的集體尋索。在速度與深度之間,一個更加成熟的市場正在成型。
短劇投喂“細糠”,“作品爆了呼呼就來,沒有爆款就走了”
今年,若論短劇行業的年度記憶,《盛夏芬德拉》是一個繞不開的坐標。根據紅果官方賬號數據,截至10月7日,《盛夏芬德拉》紅果觀看量突破30億。
“我們做《盛夏芬德拉》時已經感受到整個市場的飛速發展。從去年到今年,內容類型更多樣化,都市情感劇受眾越來越多;短劇在娛樂行業、公眾層面的討論度越來越高。一定會有更多人關注短劇,只不過還沒有出現適合這些人觀看的短劇內容。《盛夏芬德拉》只是比較幸運能夠成為那根引信而已。”穆裕說。
《盛夏芬德拉》的誕生,始于一次偶然的對話。去年,《深情引誘》拍完,編劇宇航找到導演穆裕說:“故事還有個挺有意思的番外。”穆裕記在心里。到了今年春節,他看完了番外覺得“確實有意思”,于是決定拍攝《盛夏芬德拉》。
然而,當這部作品真正上線、引爆市場近兩個月后,穆裕卻幾乎沒有再點開看過。不是對自己的劇沒有信心,也不是不能直面市場評價,而是這部片子最終成片前他至少看了三四十遍,連助理可能都看了十遍。
這幾乎是穆裕導演每部片子的常態。他習慣坐在剪輯室里,從第一集盯到最后一集剪輯結束。遇到特別滿意的片段,他會存進手機,不時拿出來與合作的導演分享。“我們是朋友,有時候彼此覺得對方的東西好,都會相互致敬,甚至明著比較。”
馬廄制片廠(簡稱:馬廄)隸屬于星鏈無限,均由穆裕創立。今年,他只執導了兩部作品,《盛夏芬德拉》是其中之一
在馬廄,一部片子定下之前,核心制作人都會經歷一場“終極審視”。“凌晨3點大家來的時候興沖沖的,但一部劇通常兩三個小時左右,看到下半場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早上六七點。每個人都困得不行,都想先走一步,但發現身邊沒有人起身,最后誰也不好意思走。”穆裕這樣描述那種充滿默契的堅持。
這種“不放過”的勁頭貫穿創作全過程。除了后期反復打磨,前期籌備和拍攝過程同樣追求對劇情、人物、觀眾情緒的精準理解。
穆裕曾對造型指導為《盛夏芬德拉》男主角周晟安準備的初版服裝方案不滿意,“感覺不太對”。他追問:“周晟安究竟是做什么的?”當得到“金融行業”的籠統回答時,他認為理解仍未到位。直到造型指導進一步細化,確認角色是“私人銀行老板”后,服裝方案才最終敲定。
在他眼中,馬廄已經做出了廠牌內容風格,作品以都市情感為主,挖掘短劇內容里適合呈現的人與人之間的細膩情感和社會情緒,立住能與觀眾產生情感共鳴的人物角色,同時有新元素還符合短劇內容邏輯。
今年,短劇內容題材更加細分,各短劇廠牌甚至平臺也深耕著自己的內容風格。聽花島打響了《家里家外》等生活流題材的招牌,馬廄主打都市情感流內容。在河馬劇場(簡稱:河馬)運營負責人劉鵬眼里,河馬則擅長做男頻題材。
短劇沉淀出的固定用戶群體是這些題材測試、反應前灘。據QuestMobile數據,2025年9月,紅果免費短劇App月活約2.4億,提升93.9%;河馬劇場月活達5158萬,提升99.4%。
觀眾能否留住依然得靠內容實力說話。劉鵬表示,河馬主力消費人群主要在28歲到35歲,占比35%左右,比較青睞爆款作品。“作品爆了呼呼就來,沒有爆款就走了。”
三個月一次大迭代,創新尋下一個好故事
短劇的2025,是一個關于“尋找”的年份,尋找新故事,尋找新觀眾,尋找下一個可能。許多從業者保持著研究爆款作品的習慣,甚至是從電影、長劇、動畫等內容品類中尋找可以借鑒的地方。
馬廄的微創新從第一部劇《脫韁》開始。那時候,穆裕意識到馬廄找到了自己的“劇粉”,通過“劇粉”動態評論以及客觀數據反饋,從而判斷內容往哪個方向延展,做微創新,同時要保證根基不變。
“雖然每部劇都只做微創新,但一步步、持續做的話,明年可能就能變成比較大的創新,只不過這些都在過程中發生。行業迭代很快,基本上三個月一次大迭代,一個月一次小迭代,想驗證、實現它(微創新)可能最多需要兩個月時間。”穆裕說。
以《盛夏芬德拉》為例,它的“微創新”體現在多個維度:選題、人物塑造、技術手法等。穆裕分析,“從這部劇開始,我們把選題做得更生活化,不去刻意強調兩位主角大的生活和家庭背景,把角色塑造得更像生活里的人,讓觀眾能夠與自己的生活產生聯想。而塑造人物的同時會降低敘事效率,我們就會通過一些簡潔的技術手段提升效率,打造人物的立體感。”
平臺迭代是流程和標準化的。劉鵬表示,河馬把對用戶的情緒需求理解分為高頻、低頻,通過快速捕捉這些情緒,用故事超些許預期滿足他們的情緒要求。故事上線后,根據市場、用戶反饋,對故事的元素情節進行排列組合,這是迭代的一種。另一種是從視覺符號,例如,服化道上改變,整個故事的表達向更精良的方向升級。
他認為,短劇關鍵還得是好故事、好劇本。“行業愿意為‘確定性’買單——那些能轉化為可能的廣告收入、傳播率或其他評價、數據指標。這些確定性可能從行業外顯來看是爆款演員、爆款導演、好劇本等,但它們其實是好故事的充分不必要條件。”
河馬的合伙人計劃對制作方的篩選標準從一開始就聚焦于劇本本身。成片后,專業團隊會針對成片進行不同發行渠道的評估和分級。投放時,每部劇的剪輯素材和目標群體都經過精細區分,最終通過用戶數據快速驗證效果、復盤調整。
“某類題材如果一部劇跑不出來,也并不是一票否決,可能得多跑一陣,許多內容迭代若干個版本才出來爆款。短劇運營其實是一個特別精細的活,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劉鵬說。
無處不在的忙碌與快速迭代的節奏,成了2025年短劇行業的真實底色。他形容公司整個樓層的人工作狀態像蜂群,“每個人目標清晰,向某個方向快速做動作,快速拿結果,然后再做下一輪調整,每個人都很忙碌。”
劉鵬在兩個會議間隙接受了貝殼財經記者的采訪。與他僅隔一片公共工區的同事說,平時很少能在工位上看到他,“根本抓不著人”。
用戶向頭部公司靠攏,劇本井噴后“卡”質量
今年下半年,鰲魚從個人合伙的短劇編劇工作室跳槽到一家與紅果緊密合作的短劇公司。
跳到機構后,她最直觀的感受是“稿如潮水”,還吸引到很多成熟編劇合作。鰲魚比較著兩種生態:“新的個人工作室,往往能吸引更多躍躍欲試的新人。但在大的公司和平臺,流程透明、周期固定,有成熟的機制應對各種狀況。”在追求數量與爆款的短劇江湖里,這種“安心感”也體現出短劇正向專業生產流程靠攏。
鰲魚所在公司和紅果在劇本方面有著深度合作。如今,她的日常工作,是作為劇本把控鏈條上的一環,幫助這些故事抵達終點,包括不斷給出劇本調整的建議,最終達到紅果的過稿標準。
每天早上八九點左右,鰲魚開始處理昨天或前天投遞的本子,并盡量在一到兩天內看完前期積壓的劇本投稿。星期一的下午,鰲魚接受貝殼財經記者采訪時,已經讀了大概10本劇本的內容。這樣的吞吐量已是常態。
她透露,公司并未給責編設定明確的看稿KPI。無形的壓力存在于別處:行業的標準正在水漲船高。目前,紅果要30集劇本內容就能達到簽約線。而前年鰲魚開始寫劇本時,行業還是3集就能簽約的時代。“近兩年因為寫的人多,競爭變大,慢慢變成5集、10集簽約,那時叫‘一卡’,現在幾乎都是30集簽約。”
劇本井噴讓行業不得不在審核環節提高標準,內容價值審核也更精細。
11月底,2025紅果創作者大會頒發的年度編劇機構有了中夏星影的身影。陳晨作為中夏星影北京分公司負責人,正身處另一種節奏中:她在辦公室里同時開著三場劇本過會,外加一個項目開機。她們公司與紅果以年框協議合作,主攻番茄小說的IP改編。
在其內部,一個劇本的誕生要穿越更嚴苛的關卡:初篩后,需經責編、主編乃至內部專業審核團隊的交叉審核。“現在一個選題內容的打磨,從團隊初期策劃決定要做什么樣的選題,到公司整體過會決定做成什么樣,打磨時間比以前更長更精細。短劇發展的早期可能三五天就出一個本子,現在,出于質量和效率的考慮,則需要在規定時間內將內容的縱深打磨得更精細。”陳晨說。
陳晨表示,專業審核是出于確保編稿子不會因為個人審美、喜好出現不符合市場需求偏差的考慮。公司內部對能過審的劇本標準一方面基于多年來沉淀的專業經驗,另一方面是向紅果的受眾及題材拉齊。
這種“慢”,是行業走向精耕的縮影。在她看來,行業正在經歷一場深刻的轉型——從流量驅動轉向價值創造,“我們目前基本以劇本產出為主,明年也會轉型做新嘗試,開拓出更符合市場內容價值需求、國家政策引導的精品劇本。”
產能堆疊下,平臺沉淀出了一批固定用戶。根據《中國微短劇行業發展白皮書(2025)》,預計2025年全年獨立完整制作并上線的豎屏劇數量約為4萬部。
在微短劇應用月均活躍用戶滲透率統計中,2025年1月至8月,紅果免費短劇與河馬劇場、繁花劇場兩大應用共同搶占95.96%的月均活躍用戶滲透率;喜番免費短劇、星芽免費短劇、其他則分別為1.7%、1.13%、1.21%。
盡管如此,平臺格局分化尚未完全傳導到編劇們的身上。鰲魚表示,自己接觸的編劇并不一定首選向紅果供稿,只要是信任的平臺基本都會投遞。有些平臺仍保留10集簽約的機制,這種較低的“沉沒成本”,對成熟編劇而言,是一種頗具吸引力的靈活試水。
千萬級分賬時代,從流量生意到精耕細作
2023年河馬劇場上線,今年邁過了盈利線。3月推出合伙人計劃時,河馬仍然“比較困難”。在合伙人計劃中,除了宣發資源、IP開放等合作外,河馬還在成品劇上引入“保底+分成”的模式。
“我們的目的是把自己對自制內容的理解、對用戶的理解、發行能力、變現方式等開放給行業,做規則、生態共創。”劉鵬說,河馬單部劇最高分賬達到百萬元左右。“整個市場一開始可能只有十幾萬元,大概在今年9、10月份達到百萬元級別。”
短劇擁抱分賬模式,是在流量盛宴之后,行業必須面對的“成人禮”。它標志著短劇從流量生意,邁向需要精耕細作、尊重內容生意邏輯的階段。此前,付費短劇流水大多進了投流方口袋。免費短劇逐漸成為主流,分賬模式出現,內容變現方式多元化,制作方也有了摸高內容生意天花板的可能。
紅果的分賬政策更激進,囊括劇本、演員這些影視生產鏈條上更細致的環節。今年8月,紅果升級自制劇分賬政策,按照劇本評級,提供劇本保底4萬元至20萬元,分成比例從10%至40%。次月,紅果又宣布將在自制劇分賬機制上,基于演員產能及作品質量等綜合因素制定方案。
根據紅果數據統計,8月至11月,劇本總分賬分別突破5000萬、6600萬、7300萬、7800萬。其間均有劇本工作室當月分賬破千萬,單人編劇當月分賬破百萬。11月20日,紅果宣布三位入駐演員預估分賬超百萬。
去年下半年,有短劇行業人士向記者表示九成短劇都虧錢。而今年短劇開始掙錢了。一家短劇公司相關負責人透露,自家拍的一部大約百萬元的劇沒虧。
好內容需要投入真金白銀是行業共識。劉鵬眼中,未來成本在百萬元量級的項目可能越來越多。
不過,分歧已經顯現。與制作方相比,平臺有用戶基數,也與用戶更近,雙方在成本回收邏輯、預期上有所不同。在產能規劃上,平臺有擴產能的意愿,而有優質內容制作能力的CP方(內容供應商)未必會提高產能。
劉鵬估算,目前,河馬自制劇產能是一個月90部到100部,以真人短劇為主。去年一個月大約只有20部到30部,明年可能會在漫劇上陸續加量。“產能提升是因為大家提高了對好內容的預期。”
行業的深層次變化,正體現在這些看似矛盾的選擇中。即使《盛夏芬德拉》爆火,馬廄所在的星鏈無限這一年也沒有大肆擴張公司規模。它從年初就已經達到20人左右,而馬廄有六七位核心制作人。“我們就做小而美的公司,因為我們希望為行業做出好的、有貢獻的東西,20多個人差不多夠了。再招很多人無非是把這些結果再復制一遍,然后賺更多錢。”
今年,馬廄大約拍了7至10部短劇,都是版權劇,明年規劃也相差無幾。一邊是平臺推動工業化、標準化生產,一邊是部分創作者堅守手工質感,短劇行業在規模與品質、速度與深度的博弈中,摸索著自己的平衡點。
新京報貝殼財經記者 韋英姿
編輯 王進雨
校對 柳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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