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那一年,一個本來在國內風光無限、前途穩穩當當的京劇名角,因為一次出國演出,徹底改寫了自己、家人以及一整個劇團的命運,而且這個選擇帶來的后果,糾纏了她整整一輩子。
那年深夜,對上海京劇院來說幾乎是塌了半邊天,人走了,戲沒了,臺柱子沒了,連帶著院里的臉面、未來的布局,全被一刀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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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龔國泰來說,那一晚等于人生直接清零,他的妻子沒回來,家散了,幾十年的積累一夜之間成了廢墟。
在那之前,齊淑芳這個名字,在京劇圈子里幾乎就是“天選之人”,她是“小常寶”,是梅蘭芳點過頭的接班苗子,出身梨園世家,家里幾代人都吃這碗飯。
她爺爺是清朝有名的老生,大嫂是全國聞名的女武旦張美娟,別人學戲是拼命往上爬,她是從小就站在高處,十二歲登上吉祥劇院,臺風、眼神、身段,老先生一眼就知道,這孩子將來要成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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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四十多歲,她正好站在藝術生命的高峰上,嗓子、身段、名氣都在最好的狀態,那次去美國,本來只是一次對外文化交流性質的演出。
一位旅美華人企業家出面邀請,說是想讓海外華人看看家鄉戲,院里非常重視,派出的幾乎是最強陣容,行頭、道具都帶了不少,其中還有按今天標準都算得上文物級別的東西。
原計劃里,齊淑芳的丈夫龔國泰是要同行的,但偏偏在簽證上出了問題,被卡在國內,誰也沒想到,這一前一后,就把一切切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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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在美國很成功,掌聲、鮮花、關注度,全是國內演員從沒見過的場面,那個年代,國內剛剛打開國門,國外的一切看起來都像另一個世界。
對比一下收入、生活條件,再想想國內的體制、限制和未來的不確定,這種沖擊,對很多人來說是致命的。
就在這個時候,齊淑芳做了決定:不回來了,而且不是一個人走,是帶著劇團里三十多名骨干演員一起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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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接到消息時,所有人都懵了,龔國泰等來的不是妻子的解釋,而是一句幾乎把人心砸碎的話,“在美國洗碗都比國內掙得多”,這句話,后來成了壓在她身上最重的標簽。
從那一刻起,她在國內的身份就徹底變了,過去是國家培養的藝術家,是舞臺上的明星,一夜之間成了“卷包走人”的典型。
上海京劇院人手斷檔,演出安排全亂,輿論一邊倒,罵聲鋪天蓋地,但真正的懲罰,其實并不在國內,而是在她所選擇留下的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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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并不是天堂,三十多個人,很快就被現實打得頭破血流,沒身份,沒語言,連正常生活都成問題。
點個菜都要靠比劃,找工作處處受限,更殘酷的是,京劇在當時的美國,幾乎沒有市場,除了少量華人觀眾,主流社會根本看不懂,也談不上興趣。
演出一場下來,票賣不了幾張,六個國內頂尖的演員,唱打一整晚,分到手的錢加起來三百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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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這種地方,這點錢連房租都不夠,為了省錢,三十多個人擠在皇后區兩套小公寓里,輪流睡覺,沒錢住旅館的時候,就在劇場后臺打地鋪。
為了活命,很多人不得不去中餐館刷盤子、切菜,有的干脆上街賣藝討錢,護照過期沒錢續,身份成了非法滯留,壓力、羞辱、絕望,一點點把人磨散。
有人撐不住回國了,有人改行徹底不唱戲了,那個當初浩浩蕩蕩留下來的團隊,最終只剩下齊淑芳一個人還在硬撐,她不是沒后悔,但已經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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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機出現在她幾乎走投無路的時候,華裔鋼琴家殷承宗得知了她的處境,伸手拉了一把。
不僅幫她解決了基本生活,還動用關系,幫她向美國方面申請特殊支持,最終拿到了合法身份,這一步,算是保住了她在那邊繼續活下去的可能。
可活下來不等于能活好,她很快意識到,如果還完全按國內那套唱法走,京劇在美國根本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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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做了一次在國內看來幾乎不可接受的改變,她開始刪減唱段,改編結構,把西方觀眾熟悉的舞蹈動作、表演節奏塞進傳統戲里,讓演員穿改良服裝,甚至用帶著戲腔的英文說唱臺詞。
這些做法傳回國內,引起了極大爭議,很多老前輩覺得她是在糟蹋國粹,是為了生存不擇手段,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方式真的讓京劇在美國有了觀眾。
1992年,《白蛇傳》登上林肯中心,后來又走進百老匯,2001年,她拿到了美國民間傳統藝術的重要獎項,這對她來說,是多年漂泊后少有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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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往前推,傷口也在慢慢結痂,2008年,離開二十年后,她第一次以探親身份回國,那時她已經六十五歲,身邊的人也早已不是龔國泰,而是后來陪她走過最苦日子的第二任丈夫丁梅魁。
但原諒并沒有那么容易,她在臺上再唱,臺下依然有人罵她滾出去,同行里也有人直說,她欠國家、欠劇院一個交代,她沒有解釋,也不再爭辯,只是沉默,2010年,她最終選擇定居上海,結束了漂泊。
回國后的生活很簡單,她每天練功、教學,年紀再大也不肯松,八十多歲的人,還在踢腿、舞槍。她把大量精力用在帶學生上,一遍遍講細節、摳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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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再談當年的選擇,只關心這場戲還能不能有人接住,她的學生,有的已經能站在耶魯、紐大的講臺上演京劇。
回頭看這段歷史,很難一句話下結論,站在當年的立場,她確實在國家培養她的時候選擇了離開,還帶走了核心力量,這種行為無論怎么解釋,都帶著明顯的自私和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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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站在更長的時間尺度上,她也確實在異國他鄉,把京劇硬生生撐住了,讓另一種文化看見了它。
晚年的齊淑芳,低調、安靜,不再站在爭議中心,那些關于對錯的爭論,隨著時間慢慢沉下去。只剩下一個老人,還在練功房里,一招一式地走著曾經走過一生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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