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書話丨蔣登科：溫暖的記憶與文脈的傳承——蔡曉安短篇小說集《匠人傳》閱讀感想

溫暖的記憶與文脈的傳承

——蔡曉安短篇小說集《匠人傳》閱讀感想

文/蔣登科

蔡曉安的名字早就知道，也關注過他的一些作品。他是一個勤奮的寫作者，創作了不少具有特色的作品，只是由于我主要從事新詩研究，所以對他的整體創作關注甚少，更沒有專門研究過。

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是在我的家鄉巴中，大概是2020年10月中旬，由《中國藝術報》社、巴中市委宣傳部主辦的首屆“大巴山文藝推優工程”頒獎典禮在巴中舉行，我應邀回巴中參加相關活動。這個“工程”做得比較大氣，遴選了四川、重慶、陜西等泛巴山區域的文學藝術領域的優秀作品進行表彰和獎勵。蔡曉安的作品獲獎，到巴中領獎。我們終于有機會在活動中見面交流，大巴山將兩個身在重慶的文學人聯系在一起。

蔡曉安的短篇小說集《匠人傳》是一部充滿溫暖，讓老年人熟悉、讓年輕人陌生的短篇小說集，也是我們都可以從中獲得回憶、展望和思考的作品集。我所說的“老年人”和“年輕人”可能相差并不大，也就是三四十年。但就是這三四十年時間，隨著科學技術的快速發展，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很多傳承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傳統手藝逐漸淡出了我們的生活，成為記憶。這本書就是要記錄這些曾經帶來溫暖，如今逐漸消失的人與事，至少對我這個年齡的人來說，是比較有吸引力的。書的封面上的幾句推薦語讓我很有感觸：“他們中的一部分，注定會離我們越來越遠；一部分會改頭換面，繼續融入俗世人間；剩下的，則不可避免地只能成為一種被銘記的符號。”文學的價值在于，將這些即將遠去的人與事記錄下來，既成為歷史的見證，也為后來者留下歲月的痕跡。

《匠人傳》收錄作品13篇，涉及很多傳統的手工行業，也就是涉及相關行業的匠人，比如木雕匠、秤匠、爆米花匠人、陶泥匠、磨刀匠、鐵匠、剃頭匠、藤編匠人、皮鼓匠、紙扎匠、水木匠、石匠等等。其中的很多匠人，我是見過的，甚至經歷過，比如我在年輕的時候就干過木匠的活兒，但也有一些因為地域和文化原因，沒有經歷過。不過，在作家那里，這些匠人和手藝肯定都是他所熟悉的，而且深深地留在自己的記憶里。13篇作品，就是13份記憶；而13份記憶，又牽扯出很多與匠人、手藝有關的其他人物、其他故事，構成了一個時代的社會、生活、文化的縮影，也構成了社會文化發展、時代變遷的底層脈絡。

這部作品有幾個方面讓我感觸頗深。

第一是舊題材可以寫出新作品。如果僅僅就題材來說，這些作品的題材都屬于舊題材、老題材，我們可能都在其他一些小說或者小說片段或者文史類圖書中出現過，不過，專門寫這樣一部書，把即將逝去的這些手藝、手藝人記錄下來，就很有特點了。作家在舊題材中發現了新話題，寫出了新作品，融入了新感情，有些作品還擁有新的時代背景，這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情。通過閱讀這本書，我們好像回到了一個特殊的生活場景，回到了年輕時候的故事中。

第二是寫出了時間的流逝與溫暖的記憶。時間是最嚴謹的，也是最殘酷的。我們可以對抗一切，但是誰也對抗不了時間。這本書記錄了時間的流逝，以及時間帶給我們這個民族、時代的變化，因此，它留下的是溫暖的記憶，當然也有遠去的失落。而這些記憶中，有些即將消失，有些走向邊緣，但這些匠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為文化的傳承、時代的發展、進步做出了貢獻，他們留下的是溫暖。我注意到，在多篇作品中，作者都書寫了某一種手藝的即將失傳或者被人忘記，而又突然被人記起或者注意到，引發了人們對手藝的關注和推廣，這種寫法在失落之中帶給我突然的欣喜，蘊含了溫暖的人文情懷。

第三是作品的可讀性比較強。當下的文學界、學術界正在討論新大眾文藝。新大眾文藝涉及題材、人物、主題、表達方式、傳播方式等多個方面，但最基本的要求應該是關注普通人，寫出大眾喜歡閱讀的作品。我個人認為，《匠人傳》具有這樣的特色。作家所寫的都是民間生活、基層生活甚至是底層生活，都是普通讀者（特別是有過鄉村生活經歷的讀者）所熟悉的，自然會引起他們的閱讀興趣。尤其是作家對民間生活、民間技藝的書寫，更是可以勾起讀者的回憶。再加上作品的故事性比較強，語言樸素，表達流暢，可讀性比較強，由此縮小了和讀者之間的距離。文本和閱讀之間幾乎沒有其他一些小說被人詬病的隔膜與障礙。

第四是作者切入生活的方式具有特點。見到這個書名的時候，我還以為它是一部傳記式的紀實文學作品，或者是對某些行業的資料性的整理，但是，當我真正讀到這本書的時候，我才發現作家不是在整理資料，也不是在寫傳記，更不是在寫說明文，而是以小說的方式在整理、梳理民間文化和人情冷暖。每個行業的匠人，都有故事，而且有很精彩的故事，作家將人物放置在一定的生活場景、社會語境之中進行刻畫，既寫活了人物，寫活了技藝，又實現了對社會、時代語境的關注，融入了這些技藝、匠人身上的溫暖和情懷。《八兩秤》對誠信的書寫、《從泥到陶》對于人間互助的張揚、《蛇咬之后》對于親情的書寫，等等，都帶給我們溫暖的感悟與思考。

文化是需要傳承的。我不是說，這些技藝都能夠傳承下去，甚至，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有些技藝還會逐漸消失。但是，這些技藝及其傳承人所蘊含的人性、人心、堅守、奉獻等精神可以積淀為文化，并流動在當下和未來的文脈中。我也不敢說，按照小說的更高標準來要求，蔡曉安的作品已經達到了很高的藝術水準。甚至我認為作家的表達方式還比較傳統，在挖掘上還可以更深刻。但是，我愿意為這部作品點贊。一個作家，能夠潛下心來關注別人不太關注的領域，關注傳統手藝，關注這些手藝的傳承人，關注這些手藝和匠人的命運，關注普通人的生活和夢想，給這個世界帶來美好的記憶和文學的溫度，這是令人感動的。

作者簡介：蔣登科，重慶市作協副主席，北碚區作協主席，西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