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以規模制造、成本控制見長的風電裝備企業進入海工體系,面臨挑戰呈幾何指數級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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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海”大潮,正重塑中國風電制造的競爭格局。
12月13日,天順風能(002531.SZ)披露2025年度向特定對象發行A股股票預案,募集資金總額不超過19.5億元,扣除發行費用后將全部用于長風新能源裝備制造基地擴建項目、天順(射陽)風電海工智造項目(二期)、天順(陽江)重型風電海工裝備智能制造項目(一期)、陽江港吉樹作業區#J8泊位碼頭工程項目、特種運輸船舶購置項目、補充流動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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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天順風能公告
對于風電塔筒龍頭天順風能來說,對這并非一次常規意義上的擴產或補鏈,而是其“陸轉海”戰略轉型方向進一步明確。
借助本次定增,天順風能擬加碼海上風電裝備制造、重型海工碼頭及特種運輸船舶等領域,在陽江、射陽等七大沿海區域布局海工基地,同時開拓歐洲等海外市場,并戰略收縮低毛利陸上業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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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天順風能向特定對象發行A股股票方案論證分析報告
憑借對成本的極致控制、全球化的供應鏈管理以及在蘇州、包頭、珠海等多地布局形成的規模效應,天順風能在陸上風塔制造領域建立起顯著優勢,市場占有率一度高達全球第一。
然而,現實的B面是,隨著陸上風電在2021年全面進入“平價”時代,整個產業鏈被卷入一場殘酷的“內卷”之中。技術迭代加速,風機大型化趨勢明顯,而價格戰則不斷侵蝕著每一個環節的利潤。
天順風能核心業務陸上風塔及相關產品的毛利率,已從高點超過32%一路下探,近年來在4%的水平線上下掙扎。近兩年業績更是顯示,公司陸上風塔的營收與交付規模均有所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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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天順風能2016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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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天順風能2025半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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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順風能公司歷年整體毛利率,圖源:同花順ifind
此刻,選擇將未來增長的賭注押在海洋深處,不啻為主動前移自身行業身位、搶占未來價值鏈高地的必然選擇。
天順風能是當前中國一批制造型風電企業集體“趕海”的時代浪潮中,一個具有代表性的樣本。
同為塔筒與樁基領域龍頭的大金重工,已在遼寧營口、山東蓬萊、廣東陽江等沿海區域打造生產基地;整機廠商明陽智能也同樣在陽江建設世界級海工裝備基地,反映出整個風電行業對陸海市場價值的集體判斷轉向。
這種集體判斷轉向的底層邏輯,是陸上與海上風電市場“冰與火”的鮮明分野。
陸上風電市場,經過十余年的高速發展,已然是一片擁擠的紅海,技術路線趨于成熟,市場格局相對穩固,增長的邊際效應正在遞減。
而海上風電,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全球,都正進入一個由政策、市場與技術共同驅動的黃金加速期。
在中國,能源結構的綠色轉型被置于前所未有的戰略高度。
“十四五”時期,沿海各省已為海上風電劃定了極具魄力的發展目標。步入“十五五”,發展藍圖進一步升級。
《風能北京宣言2.0》錨定全國海上風電年新增裝機不低于1500萬千瓦的目標,2030年末累計裝機預計1.5億千瓦。廣東“十五五”海上風電新增目標預計突破2500萬千瓦,山東明確2030年累計建成規模達3500萬千瓦,江蘇、浙江兩省的新增規劃亦紛紛站上2000萬千瓦臺階。海上風電正從萬億級市場向更大規模的藍海加速邁進。
放眼全球,世界風能理事會(GWEC)在其最新的報告中預測,未來十年(2024-2033),全球將新增超過400吉瓦的海上風電裝機,其中超過30%來自亞太地區。
市場擴容,伴隨著經濟性顯著提升。得益于風機大型化、關鍵技術突破和供應鏈的規模化效應,全球海上風電的度電成本(LCOE)在過去十年間下降了超過60%。
這種長期、高確定性的增長前景,給了企業以承受短期業績波動與巨大資本壓力、提前布局更高門檻賽道的底氣。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除了天順風能、大金重工、泰勝風能等傳統風電裝備企業的“自我革命”,更有一批來自相關領域的“跨界巨頭”強勢入局。
中國最頂尖的海洋工程裝備制造商,如建造了“藍鯨”系列超深水鉆井平臺的中集來福士,以及全球港機霸主振華重工,憑借其在海工平臺設計、超大型鋼結構物制造和項目管理上的深厚積淀,“降維”進入海上風電裝備市場。
此外,像海洋石油工程(COOEC)這樣的海上油氣工程總包商,也將其在惡劣海況下進行復雜工程作業的能力,延伸至海上風電的安裝與運維領域。
這股由不同背景、不同基因的參與者共同匯聚而成的“趕海”大潮,使得海上風電的競爭生態遠比陸上復雜,讓“要不要趕海”的戰略選擇題,變成了一個更具現實意義的核心問題——
當一家以規模化制造、成本控制見長的風電裝備企業,真正進入海工體系,它原有的“制造業基因”是否仍然適用?
陸上風塔,在很大程度上仍可視為標準化產品,可以通過優化產線、精益管理,在工廠內實現成本的最優解。但海上風電的基礎裝備,無論是近海常用的、重達1500噸以上的巨大單樁,還是應用于更深水域、結構更復雜的導管架,其設計與制造都具有高度的“非標化”特征。
“這完全是兩個概念,”有資深海工設計師進一步解釋,“陸上風機的機位,地勘相對簡單。但在海上,每一個機位的海底地質、水文條件、風浪流數據都千差萬別。這意味著每一根樁基的設計都需要進行精密的動力分析、結構計算和腐蝕評估。它已經脫離了單純的產品制造,成為一個始于前端設計的、復雜的系統工程。”
這種“非標化”特征,將競爭的核心從“誰的生產成本更低”,轉向了“誰的項目管理和風險控制能力更強”。
一個典型的海上風電場項目,往往涉及數十個乃至上百個這樣的非標基礎,需要與設計院、業主方、船東、施工方進行極其復雜的協調。任何一個環節的延誤,比如圖紙確認、鋼板采購、生產排期,都可能引發蝴蝶效應。
因此,這考驗的不再僅僅是天順風能車間的生產效率,更是其駕馭復雜項目、整合產業鏈資源、應對突發狀況的能力。這對于一個習慣了標準化、流程化生產的制造企業而言,相當于一次思維模式與組織能力的系統性重構。
外部的約束條件,則進一步放大了這種轉型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
其一,是“深遠海”趨勢帶來的技術與工程挑戰。
隨著離岸30公里以內的近海優質資源日益稀缺,海上風電正不可逆轉地走向水更深、離岸更遠的“深遠海”。這意味著,傳統的固定式基礎將逐步讓位于結構更復雜、重量動輒數千噸的導管架,乃至技術尚在探索階段的漂浮式平臺,對制造工藝、焊接技術、防腐方案和運輸安裝都提出了指數級增長的要求。
其二,是關鍵資源的極度稀缺。
海上風電的超大型海工裝備,無法通過常規的公路或鐵路運輸。它們能否順利下水并運抵目標海域,完全依賴于兩類稀缺資源:具備超強承載能力和深水航道的重型碼頭,以及能夠吊裝和運輸這些龐然大物的特種船舶。特別是能夠安裝12MW以上大型風機的風電安裝船,在全球范圍內都“一船難求”,其日租金高達數百萬元人民幣,且船期需要提前一到兩年鎖定。
這種資源的稀缺性,構成了行業最堅固的壁壘之一,也解釋了天順風能此次定增方案的核心邏輯。
通過在江蘇射陽港這個輻射華東海上風電市場的戰略要地同步推進制造基地和自有碼頭的“一體化”建設,并著手建造自己的特種運輸船舶,天順試圖在物理空間上,構建一個從生產到出運的閉環,將“最后一公里”的交付命脈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這一布局,與大金重工在蓬萊、招商工業在南通等地的“前港后廠”模式如出一轍,反映了行業龍頭對打通產業鏈瓶頸的共同焦慮與戰略共識。
在構筑護城河的同時,重資產一體化模式也給企業戴上了沉重的“鐐銬”。
高昂的固定資產投資,意味著從項目建成投產的第一天起,無論是否有訂單,巨額的折舊費用、維護開銷和人員薪酬就已成為剛性支出。
一個年產20萬噸的海工基地,一座能夠停靠萬噸級船舶的碼頭,總投資幾十億元。上億的年折舊費用、數千萬碼頭維護費、專業技術團隊薪酬等均為剛性支出,直接計入成本端。它們是“印鈔機”還是“吞金獸”,完全取決于產能利用率。
這要求天順風能必須具備持續獲取大型訂單的能力,以喂飽這些龐大的鋼鐵資產。在市場需求波動或行業競爭加劇時,該模式的財務風險敞口將遠高于“輕資產”的競爭者。
更深層次的考驗,在于執行力。“制造+港口+運輸”的一體化項目,其內部協同的復雜性遠超想象。工廠的生產節拍,必須與碼頭的堆場計劃、船舶的到港時間、以及海上施工的天氣窗口期(海況允許作業的寶貴時間)實現毫秒級的精準匹配。任何一個環節的錯位,都可能導致成本的失控和合同的違約。
這場“重資產趕海”,更像是在產業變革的十字路口,一次極具膽魄的戰略躍遷。對于習慣了制造業確定性流程的天順而言,如何駕馭海洋工程中固有的巨大不確定性,將是其轉型道路上最有挑戰性的一課。
整個中國風電制造業,如何在一個更復雜、更高維的全球競爭場中,完成從成本領先到技術與系統集成領先的“二次進化”,也將為中國高端制造業的未來航向提供啟示。(阿爾法工場Gr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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