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稱呼脫口而出的瞬間,我就知道錯了。
霍梟眼中的慌亂頃刻凍結,被熟悉的厭惡取代。
他甩開我的手腕,像碰到什么臟東西:“誰準你這么叫的?”
“霍家沒有你這么惡毒的孽種。”
我被他摜倒在地,骨架撞上冰冷瓷磚,發出悶響。
他似乎愣了一下,眉頭皺得更緊:“你怎么這么瘦?在這種地方還學不會好好吃飯?想餓死給誰看?”
好好吃飯。
從前他也總這樣說我。
曾經的霍梟,會把蟹剝好,蝦挑凈,一勺勺吹溫了喂到我嘴邊。
因為早產,我從小多病。
十八歲那年重癥肺炎,醫生暗示準備后事。
當時已經是黑道教父的霍梟,當晚金盆洗手,捐出大半身家做慈善。
他跪在寺里三天,說愿折壽十年,換我一生平安順遂。
人人都說,霍家那位冷面閻羅把自家的小姑娘疼進骨子里。
連我自己,也曾天真地以為,這份偏愛會是永遠。
直到霍薇的出現。
帶她回家那天,霍梟摸著我的頭保證:
“念念,瑩瑩父母不在了,你也是孤兒院里長大,知道孤女的心酸,咱們就留下她好不好?”
“你放心,小叔最疼的永遠是你。”
我信了,真心實意地接納她。
可楚瑩瑩并不滿足,她想要我的一切。
她會在我經過時突然摔倒,哭著撲進霍梟懷里:“小叔,姐姐推我……”
她會把霍梟送我的項鏈扔進花園,然后故意劃傷自己,哭著告狀:“小叔,姐姐說我配不上……”
她甚至在我面前吞下整瓶安眠藥,被洗胃后虛弱地說:“姐姐說……我不該活在這世上……”
一次次誣陷后,霍梟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冷。
直到楚瑩瑩被診斷出“抑郁癥”,天平徹底崩塌。
她怕雷聲,霍梟就整夜抱著她哄睡。
而我高燒40度,在閣樓昏迷到天亮也無人知曉。
她需要“安靜療養”,我住了十年的朝陽臥室就成了她的專屬。
我被迫搬進不見光的地下室,終日與老鼠作伴。
她“不能受刺激”,我在家里不能出聲,不能出現,甚至不能呼吸得太重。
那天,她突然砸碎古董花瓶,縮在角落尖叫:“姐姐別打我!我錯了!”
霍梟沖進來,將她緊緊護住。
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條毒蛇。
不久后,我就被綁到了這處“暗莊”。
回憶如刀,割得我渾身發抖。
我下意識蜷縮,躲開霍梟再次伸來的手。
“我……沒挑食……”我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
在這里,能吃到一口夾雜著污物的剩飯吃已經是幸運。
話未說完,小叔的手機鈴聲響了。
電話那頭,楚瑩瑩哽咽著哀求:“小叔,今天是我生日,你答應會陪我的,能不能讓姐姐把在這天鬧脾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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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霍梟看我的眼神霎時變了。
“沈念!你明知道今天是瑩瑩的生日,要死也別挑今天給她添晦氣!”
原來他用盡手段搶救我,不是怕我死。
是怕我死在楚瑩瑩生日這天,不吉利。
我想扯動嘴角,卻連一絲力氣都沒有,任由黑暗將我吞沒。
再次醒來,是在霍家那間熟悉的地下室。
樓上隱約傳來霍梟低沉的、帶著寵溺的哄勸:
“瑩瑩乖,把藥吃了,小叔給你買了新的小裙子。”
我偏頭看向墻上裂縫透進的一絲光。
已經是第二天了。
楚瑩瑩的生日過去了。
我不會再玷污誰的好日子了。
現在,我總可以死了吧?
目光落在角落一塊碎裂的鏡片上。
我撐著殘破的身體挪下床,雙腿觸地的瞬間,骨骼錯位的劇痛讓我重重栽倒。
好疼……
眼淚無聲滾落,我死死咬住嘴唇,抱緊自己。
死了就不疼了。
死了,就能見到我的阿澈了。
這個念頭像最后一點火星,支撐著我用胳膊肘抵著冰冷的水泥地,朝著那片碎鏡片一寸寸爬去。
碎玻璃扎進掌心、小臂,劃開一道道血口,我卻感覺不到疼。
終于,我抓住了那片鋒利的鏡子。
沒有絲毫猶豫,用盡最后力氣,狠狠劃向手腕。
溫熱的液體涌出,帶走所剩無幾的溫度。
解脫了。
阿澈……我回來了……
我是被劇烈的顛簸晃醒的。
睜開眼,是醫院慘白的天花板。
一瞬間,巨大的喜悅沖上心頭,我下意識脫口而出:“阿澈!”
然而,回應我的卻是霍梟壓抑著怒火的低吼:
“沈、念!”
我怔怔地轉過頭。
霍梟站在床邊,昂貴的西裝皺得不成樣子,向來一絲不茍的頭發也有些凌亂。
他眼睛布滿血絲,聲音嘶啞得厲害:
“你瘋了嗎?!”
“為了跟瑩瑩爭寵,你連自殘都學會了?腿廢了還不夠,現在要割腕?!”
“你知不知道要是我晚到一步,你就沒命了嗎?!”
“瑩瑩就在隔壁!她暈血!你要死能不能死遠點?!”
我也想死遠點啊。
可是霍梟,我的腿……是你親手讓人碾碎的。
連爬,都爬不遠。
我被他吼得垂下眼。
記憶中的霍梟,也曾有過溫和的眉眼。
我生病時,他會放下所有工作,整夜守在我床邊。
他會笨拙地給我念童話,會因為我一句“想吃城南的蛋糕”就開車穿過半個京城。
就連楚瑩瑩剛來時,他也曾摸著我的頭說:
“念念永遠是小叔最重要的人。”
直到那場家宴,楚瑩瑩突然口吐白沫倒地。
霍梟在她喝剩的半杯果汁里,檢測出了我過敏藥物的成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對我發那么大的火:
“沈念!這藥是你從我院子里拿走的吧?你還有什么可狡辯的?!”
我拼命搖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回憶。
看到來電顯示“瑩瑩”的瞬間,霍梟臉上所有怒氣冰雪消融,換上我許久未見的、近乎溫柔的神情。
“瑩瑩,別怕,沒事了。”
“你念念姐怎么會真舍得死呢?她就是鬧小孩子脾氣,知道你看不得血,故意嚇唬你,小叔已經罵過她了。”
“好,小叔馬上回去,給你帶你最愛的那家點心。”
電話掛斷。
他臉上的溫和瞬間凍結,眼神冰冷地刺向我:
“瑩瑩嚇得一直哭,飯都吃不下。”
“她的抑郁癥好不容易穩定點,被你這么一鬧,又發作了。”
“你就在醫院好好待著,好好反省。什么時候想明白了,什么時候再說接你回去的事。”
他說完,粗暴地扯了扯我手腕上的紗布,調整了一下點滴的速度。
隨即轉身,摔門而去。
望著他決絕的背影,我輕輕笑了。
放心吧,小叔。
我一定死得遠遠的。
再也不會礙你們的眼了。
我轉頭看向窗外。
這里是臨海的私人療養院,樓下是陡峭的懸崖,崖下巨浪翻涌。
挺好的。
這里足夠遠,也足夠干凈。
我扶著床沿,用盡全身力氣,拖著毫無知覺的雙腿,一點一點挪向那扇敞開的窗。
再見了,霍梟。
縱身躍下時,門被猛地推開。
去而復返的霍梟站在門口,目眥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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