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那個市重點小學的名額,我們?nèi)覕D進了這棟隔音極差的老破小。
樓下的住戶是個備考研究生的年輕人,剛搬來就給我立規(guī)矩,說他在進行人生最重要的沖刺,聽不得一點動靜。
這半年來,我給全屋鋪滿加厚地毯,逼著才五歲的兒子學會了靜音模式。
可他還是三天兩頭在業(yè)主群里咒罵,說我兒子故意在地板上練跳繩、拍皮球,吵得他精神崩潰。
考研前兩天,我?guī)Ш⒆尤メt(yī)院做康復訓練,家里空無一人。
他卻變本加厲,在群里發(fā)了瘋似地刷屏:
602的!讓你家孩子別跳了!咚咚咚的還要不要人活!再這樣我就拿刀上去了!
我沒回復,直接帶著長期遭受騷擾的證據(jù)報了警。
派出所里,民警問我兒子:“小朋友,你在家是不是特別活潑,喜歡到處亂跑呀?”
兒子坐在輪椅上,費力地挪了挪蓋在毯子下毫無知覺的雙腿,仰起頭,怯生生地看著警察,用細微的聲音說:
“叔叔,我也想跳,可是我站不起來。”
派出所的白熾燈晃得人眼睛發(fā)白。
民警臉上的表情從公式化的溫和,瞬間凝住。
他蹲下身,視線與我兒子安安齊平。
“小朋友,你的腿?”
安安的小手攥著輪椅扶手,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
他低下頭,盯著自己毯子下那雙紋絲不動的腿。
“生病了。”
兩個字,輕得像羽毛,卻砸得整個調(diào)解室死寂。
我將一沓厚厚的病歷和診斷證明推過去。
“進行性脊肌萎縮癥。確診三年了。”
民警一頁一頁翻看,眉頭越擰越緊。
他身后的年輕輔警愣在原地,看我的眼神從審視變成了同情。
半小時后,樓下的住戶周航被帶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衛(wèi)衣,頭發(fā)油膩,眼下一片青黑,看到我時,眼神里全是怨毒。
“警察同志,就是她!半年了!我沒睡過一個好覺!她兒子每天在家里開運動會,我好聲氣跟她溝通,她根本不理!”
他尖著嗓子,聽得人耳膜生疼。
民警把安安的診斷證明轉(zhuǎn)向他。
周航的叫囂卡在喉嚨里。
他的視線掃過診斷書,又落在我身邊的輪椅上,最后死死盯住安安那雙小小的、毫無生氣的腿。
他的臉色從漲紅轉(zhuǎn)為煞白,嘴唇翕動,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周航。”民警的聲音很沉,“你發(fā)的微信,涉嫌恐嚇。你的鄰居,可以隨時起訴你。”
“現(xiàn)在,道歉。”
周航的身體僵著,脖子梗得像一只斗敗的公雞。
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對不起。”
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民警提高了音量:“沒吃飯嗎?”
周航猛地抬頭,眼里的不甘和羞辱中,閃過幾分陰狠。
他轉(zhuǎn)向我,又說了遍:“對不起。”
我沒看他,只是伸手,輕輕蓋住安安冰涼的手。
“我的要求很簡單。”
我一字一句,對民警說,“第一,他在業(yè)主群里,向我們?nèi)夜_道歉,澄清事實。第二,簽署保證書,承諾不再以任何形式騷擾我們。否則,我們就走法律程序。”
周航的拳頭攥緊了。
最終,他在民警的監(jiān)督下,寫了保證書,又用手機在三百多人的業(yè)主群里,發(fā)了一段道歉。
各位鄰居,之前是我搞錯了,602家并沒有噪音擾民,是我個人精神緊張產(chǎn)生了幻聽。在此向林女士一家鄭重道歉。
走出派出所,夜風很冷。
我丈夫陳言開車過來接我們。
他看著我手里的保證書復印件,又看看后座上已經(jīng)睡著的安安,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就這么算了?”
“不然呢?”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他考完研就搬走了。我們只求安寧。”
陳言沒再說話,車里的空氣沉悶壓抑。
我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了。
一個插曲,一場誤會,隨著他的道歉,畫上句號。
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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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研結(jié)束后的第二天,業(yè)主群安靜得詭異。
我一度以為,周航已經(jīng)搬走了。
直到晚上十點,物業(yè)經(jīng)理突然在群里@我。
@602林女士,房東那邊聯(lián)系我,說接到了樓下住戶的投訴,想跟您溝通一下。
下面附了一張聊天記錄截圖。
是周航。
他給遠在國外的房東發(fā)了長篇大論的“血淚控訴”。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被無良鄰居逼到考研失敗的可憐學生,說我們每天制造噪音,他多次溝通無果,還被我“惡人先告狀”叫去警察局“羞辱”了一番。
他絕口不提安安的病情,也不提他發(fā)的“拿刀上來”的恐嚇。
通篇看下來,我成了一個蠻不講理、縱容孩子、欺壓弱小的惡鄰。
很快,房東的微信就發(fā)了過來,語氣帶著怒火。
林女士!我把房子租給你不是讓你給我惹麻煩的!樓下小伙子考研都被你家毀了!你要是管不好孩子就趕緊給我搬走,押金也別想要了!
我握著手機,指尖冰涼。
陳言湊過來看了一眼,臉色瞬間就黑了。
“這孫子!顛倒黑白!”
他抓起外套就要出門,“我下去找他!”
“站住!”我叫住他,“你去干什么?打他一頓?”
“不然呢?讓他這么潑臟水?”
“你打了他,就坐實了我們‘欺壓’他。到時候有理也變沒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的翻騰。
“我來處理。”
我沒有在群里跟房東爭辯,只是把物業(yè)經(jīng)理加了好友,把派出所的保證書照片,和周航的恐嚇言論截圖,私下發(fā)給了他。
并附上了一句話。
王經(jīng)理,這是事情的全貌。房東那邊,麻煩您幫忙解釋一下。我們一家在這里住得很好,沒有搬走的打算。
物業(yè)經(jīng)理很快回復:林女士你放心,我馬上跟房東說明情況。
沒過多久,房東給我發(fā)來一條微信,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
哎喲林女士,真是不好意思,是我有眼不識泰山,聽了一面之詞。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往心里去,那個人渣我回頭就罵他!
一場危機,暫時化解。
可我心里那根弦,卻繃得更緊了。
周航的目的不是解決噪音,他就是要我走。
他考研失敗,需要一個發(fā)泄的出口,一個替罪羊。
我們一家,就是他選中的目標。
我低估了周航的執(zhí)念。
他沒有搬走,而是開始了新的報復。
一種更陰險,更磨人的報復。
他不再在群里咒罵,而是換上了一副“受害者”的面孔。
他在我們這層樓的公告欄,用A4紙打印了告示,標題是《考研沖刺,請求“安靜權(quán)”》,字里行間都在暗示樓上有個不懂事的家庭。
更惡毒的是,家門口的地墊上,總有一些透明的、極細小的塑料珠子。
那種珠子,輪椅輪子壓上去,極易打滑側(cè)翻。
他想讓我的兒子摔倒。
之后,他每天深夜,都會在業(yè)主群里發(fā)一些意有所指的文字。
又是一夜無眠,樓上鄰居家的孩子真是精力旺盛啊。真羨慕。
耳塞已經(jīng)換了最貴的,還是擋不住天花板傳來的震動。我的考研夢碎了,現(xiàn)在只想睡個好覺,這么卑微的愿望都實現(xiàn)不了嗎?
有時候真想不通,為什么有的人可以那么自私。
他從不點名,但每一句話都像針,扎向602。
群里一些不明真相的鄰居開始附和。
樓上是該注意點,大家上班都挺累的。將心比心嘛。
就是啊,作為家長,應該教孩子體諒別人,而不是拿特殊情況當擋箭牌吧?
這小伙子是真倒霉,人生大事都被毀了,換誰誰不崩潰?樓上好歹有點愧疚心吧?
我一次都沒有回復。
我知道,任何辯解都會變成一場無休止的口水戰(zhàn)。
沉默,卻被當成了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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