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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濤為什么要“打草稿”?
文丨樊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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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了一套石濤的小冊頁,朋友看到說,你畫這種小畫的狀態,像在打草稿似的,這一語點醒了我,石濤愛用“打草稿”這個詞,《搜盡奇峰打草稿》便是他的代表作,他屢次在畫上題寫“打草稿”,他的《江行山水冊》《少陵詩冊》,還有《黃硯旅詩意冊》中的幾開,草稿的意味非常濃,不像是正經的 “作品”,可是分明又落款、蓋章,這位大畫家,難道在糊弄我們?
去年佳士得拍賣的杜甫詩意冊,也很有草稿的意味,張大千曾臨摹一本,放一塊對比,張氏的臨本完整、漂亮、和諧,無可挑剔,如果參加美院的考試,能打100分,石濤的原作呢?時而支離、時而散亂、時而缺落,甚至粗頭亂服,最多70分,這個大滌子,又在應付觀眾么?
把“草稿”當“作品”,本是中國書法的專利,古人很早就發現一個現象,認認真真、正襟危坐時寫出來的字總不如放松時隨手的信札、便條、草稿,所謂“真不如草,草不如稿”,你看天下第一行書《蘭亭》、第二行書《祭侄稿》不都是草稿嗎?就連上面涂抹的墨塊、圈點的痕跡,也意外地給作品增加了層次,如今還成了被模仿的對象。元代張晏跋祭侄稿:
嘗會諸賢品題,以為告不如書簡,書簡不如起草。蓋以告是官作,雖端楷,終為繩約。書簡出于一時之意興,則頗能放縱矣。而起草又出于無心,是其心手兩忘,真妙見于此也。
張晏這段話頗得賞鑒三昧,蘇軾說得更直截明了——“無意于佳乃佳耳”。黃庭堅寫草書,一心追求游戲的狀態,米芾也要“放筆一戲空”,他最生動的字不是那使出渾身解數的蜀素、苕溪,而是那些簡短輕松的信札。好比說相聲的“現掛”,唱戲的救場,都比那精心排練的內容更有趣些、更精彩些。
回到繪畫,“尚意”繪畫比之“尚意書法”要晚個幾百年,說起作畫的態度,我們先要向郭熙老前輩致敬,他老人家“凡落筆之日,必明窗凈幾,焚香左右,精筆妙墨,盥手滌硯,如迓大賓,必神閑意定,然后為之。”
摒絕昏、惰之氣,不輕下筆,這樣的態度,難怪深得神宗皇帝的喜愛,當然在皇帝身邊干活,哪能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呢!大抵兩宋的院畫家,都是如此的態度面貌,直到元代倪瓚,做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他不諱言“逸筆草草”,他的繪畫理念,是“我要我覺得,不要你覺得”,畫竹子像葦像草,管他呢,我只管快活,絕不牽就庸俗的觀眾。
然而看倪氏的作品,雖然簡淡,畢竟還是小心落墨、筆筆不茍的。真正到“草”這一步,還得是明代的徐青藤,謔墨、戲墨、潑墨,不合法的筆到處皆是,甚至在“江湖氣”的邊緣瘋狂試探。徐渭還為他的“潦草”找了個借口,題畫詩曰:
老夫游戲墨淋漓,花草都將雜四時。
莫怪畫圖差兩筆,近來天道夠差池。
石濤像黃山谷、米虎兒一樣,也愛“墨戲”,看他早年的《十六應真圖》,分明實實在在的嚴謹、完備到了極致。可他題畫又直言“哪得不游戲”,他的作品“打草稿”也是實實在在的———畫是在船上畫的,你盡可以想象當時的情形:水拍天、浪打船,浮沉搖曳,悠哉游哉,這是船的狀態,也是作畫的狀態,最后成了畫面的狀態,凝固了彼時石濤的心靈與生命狀態。
董其昌說“遇筆硯便當起矜莊想”,“打草稿”與“矜莊想”并不矛盾,“草”是放松而非輕漫,是自在而非拘束。沉密神彩、摒除雜念、心地澄澈是一致的。
“矜莊”、“用敬”易于得“法”,打草稿要的是法外之趣、法外之意、法外之韻,要“真”意,要“生”意。
現代的心理學說,人的心智類勞動只有在放松狀態下才做的更好。有一位地方臺主持人將上春晚,雖然只有一句臺詞,卻緊張的練習了兩個月,結果我們都看到,即使老主持人也十分緊張,卻努力表演出放松的樣子,觀眾感受到的只有尷尬。
草稿還意味著新,“草創”、“草擬”、“草圖”都是創作的第一步,第一步是試探的、不完善的,但絕不因循,石濤的草稿作品都不甚完善,但粗頭亂服中透露著生機。
石濤好似莊子中的“真畫者”,儃儃然不趨,解衣磅礴,游心物外,著手成春。
關于藝術家
About the Art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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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墨安,江西蓮花人,畢業于首都師范大學美術學院、中國書法文化研究院,從事書畫創作與教學。
臨石濤山水冊
Landscape Album after Shi Tao
22x15cm-紙本設色-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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