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經營不下去的直升機航線，又開通了，和滬蘇浙獨生子女有關？

12月12日，江蘇啟東低空載人飛行項目航線正式開通。此次開通的3條低空商務專線，連接起啟東和周邊最主要的3個交通樞紐，至上海浦東機場單程約20分鐘、至上海虹橋機場約35分鐘、至南通興東機場約18分鐘。

航線開通的消息發布后，觸發了不少啟東人的回憶：早在2000年，啟東和上海就曾有過直升機航班溝通兩地的嘗試。根據當時的報道，啟東直升機機場于當年4月投用，只需45分鐘就可完成當時水路4個多小時的旅途。機場每天只往返一架次，只有一個目的地——上海。有啟東人清楚地記得當時的一些細節，比如執飛的是一架退役軍用直升機、啟東公安局專門派員負責檢票和安檢工作……在當地，坐直升機從啟東飛上海成了一時新聞，人們都頗感新奇。

可惜的是，苦苦經營兩年后，這條航線不得不停航。究其原因，一方面是200元的票價在當時著實不菲；另一方面是航線在上海降落的寶山大場地區離市區較遠，并不方便。

時過境遷。“十五五”規劃建議中，低空經濟被明確列為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與新能源、新材料、航空航天并列。作為低空經濟的一大重要應用場景，各地政府出臺了不少政策，支持低空航線開行，并提供相應補貼支持航線運營。與此同時，低空航線賽道也引來更多新入局者，不斷通過自身資源完善飛行基建。而航線運營企業也在想足辦法，通過業務拓展實現自我造血。

今年以來，長三角新開通的低空航線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加。僅12月，就有太倉—海門、太倉—浦東、崇川—浦東等多條航線首飛，全年有超過13條航線開行。其中除了往返兩地的航線，還有連接三地或五地的多點位航線，長三角低空航線正迎來規模化落地。

越開越多的航線

此次啟東首飛的3條商務航線由總部位于深圳的東部通航和晟飛智能科技合作運營。晟飛智能科技于去年9月掛牌，是啟東當地大型國企啟晟集團的子公司，也是啟東唯一一家市屬國有低空經濟運營主體。

低空經濟概念提出后，啟東市委、市政府第一時間成立低空經濟領導專班。專班每周一會，邀請各界為低空經濟建言獻策。經過一次次的討論，低空載人航線被鎖定，成為啟東發力低空經濟領域的一項應用場景。

去年以來，啟晟集團董事長姚海燕帶隊調研了多個長三角兄弟城市的做法。當時，東部通航已經與蘇州吳江區的一家企業合作，成立了東融低空公司，專門運營低空航線。而啟晟集團恰巧與這家吳江企業一直有合作。通過對方牽線搭橋，啟東市低空經濟專班及啟晟集團與東部通航進行了接觸。經過多輪會商，最終達成合作，一同運營低空載人項目，試運營期為3年。

江蘇啟東低空載人飛行項目航線正式開通，受訪者供圖。

20年前，啟東城際商務需求還不充分，當年開通的航線主要服務希望“嘗鮮”的航空愛好者。而現在，客源有了，航線也就有了。“我們評估了啟東附近的城市交通樞紐，從啟東去虹橋、浦東和南通機場的需求最旺盛，所以最終開通了這3條航線。”晟飛公司負責人張愷霖告訴記者，這幾天，企業收到大量咨詢電話。電話那頭，多是企業高管、上市公司中層、私企老板等高凈值人群和“體驗派”的年輕人。

“高端商務人士和‘滬蘇浙獨生子女’是我們的主要用戶畫像。”上海新空直升機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李洋說。據統計，2024年12月至今，該企業開通的航線已累計飛行5122架次，載客11868人次。其中最火熱的，當為昆山到上海浦東航線。

“昆山城市航站樓是國內首個跨省異地城市航站樓，本就有大量前往浦東機場的旅客，我們的直升機起降點就設在這里，為旅客提供了額外選擇。”李洋表示，旅客過去從昆山出發到浦東國際機場乘坐國內航班，往往需提前4.5個小時，國際航班則需提前5.5個小時。通過低空航線，則僅需提前90分鐘和120分鐘。

而598元的太倉至浦東航線，也基本每天都有人搭乘。不僅如此，很多乘客還會購買額外的VIP增值服務。

從上海楊浦復興島到浙江舟山嵊泗航線的火熱，同樣出乎李洋的意料。由于使用雙發B-7613直升機，該航線成本較高，票價設定在單程1980元左右。即便價格高昂，仍吸引了不少前往嵊泗的垂釣愛好者和旅行者。對此，李洋分析，“交旅融合”是其吸引力所在。

今年，李洋幾乎每周都要在長三角出差，了解各地的需求，拓展新航線。去年，上海印發《上海市低空經濟產業高質量發展行動方案（2024—2027年）》，圍繞方案，新空直升機聯合林洋航空共同承接了上海市經信委的“長三角地區低空載人示范項目”實施任務，在長三角45個區縣市建設低空交通網。新空直升機負責拓展航線和執飛，林洋航空則負責基建。如今，一年過去了，這一目標完成了19個。

李洋每年都會參加在杭州舉辦的浙江國際智慧交通產業博覽會。最近這幾年，他發現了新變化：博覽會新設了低空經濟供需對接會，浙江各地市都來發布試點發展需求，尋找合作伙伴。

“交流特別重要，城市的低空航線需求到底在哪里，地方政府肯定比我們更清楚。”每次參會，李洋都有收獲。比如，嘉興就明確提出，并不需要去虹橋的低空航線，因為地面交通已經足夠便利。相反，嘉興到蘇州不太容易，所以開通蘇州航線的需求比較迫切。于是，今年3月，長三角核心區首條低空環線正式通航，串聯起上海浦東、蘇州金雞湖與嘉興南湖。“浦東—平湖—海寧—越城—柯橋這條航線也涉及嘉興兩個縣級市，但它們之間沒有通高鐵，所以更有開航的價值。”在李洋看來，低空航線永遠不能取代高鐵，而是對地面交通的補充。

東臺低空交通候機廳，受訪者供圖。

低空航線拓展之初，企業沒少吃閉門羹。要不要飛？飛到哪里去？這些問題，當時各地也沒有明確答案。新空直升機董事長曹新田回憶，轉機發生在昆山。當時，曹新田去拜訪昆山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相關領導，對方爽快地讓他“試飛一圈看看效果”。試飛效果不錯，合作于是一拍即合，昆山項目的落地成了突破口。如今，隨著航線數量的增加，地方政府有了抓手。今年，李洋明顯感到長三角各地對低空交通新興業態格外感興趣，甚至還有主動找上門的，拓展航線的難度小了不少。

越來越多的入局者

當年啟東直升機航線關停的一大癥結，是兩個機場都離市中心較遠，交通不便。現在開通的航線受繁忙機場管制影響，大部分起降點離機場也還有一定距離。這一尷尬情況，是問題，也是商機。

近日，“虹橋大眾—蘇州新盛里”航線完成首航。新航線首航的起降點，由大眾交通參與建設和運營。這樣一個上海老牌出租車和租賃車運營公司，為什么也要入局低空經濟？“集團在做創新業務拓展，我們從今年開始關注低空行業，希望依托現有資源布局向立體化交通做延伸。”大眾交通低空經濟負責人吳必穎說。

大眾虹橋起降點首飛，受訪者供圖。

此次新建的虹橋大眾起降點占地400畝，位于大眾駕培基地內部，距離虹橋機場僅有9公里，接駁時間為15分鐘。吳必穎表示，近年來，駕照培訓等傳統業務受到一定沖擊，面臨較大競爭壓力，產業轉型升級勢在必行。

除了土地資源，大眾交通還具備充足的地面運力網絡資源。“企業在昆山、寧波、蘇州有出租車業務，在長三角其他地市有租賃車配套服務體系。未來，我們會根據當地市場需求、政府政策支持力度和自有資源做匹配。”吳必穎說。試運營期間，乘客只需購買一張直升機機票，就可以享受上海市內單程出租車接駁服務，解決起降點和家門口之間的交通問題。

強勢入局低空經濟的交通領域“老資歷”不止大眾交通。

今年7月，高德地圖就宣布入局低空經濟，與深圳市龍崗區深度合作，推出低空導航“空中高德”解決方案。9月，曹操出行宣布打造“天地空一體化”共享出行，與同屬吉利系的沃飛長空達成戰略合作。一個月后，滴滴也成立了低空科技公司。有業內人士分析認為，滴滴或將繼續發揮平臺優勢，搭建“空中版”滴滴平臺，實現一鍵打“飛的”。

參與低空航線的運營不是最終目的，只是切入低空經濟的一個突破口。“虹橋大眾—蘇州新盛里”航線的另一起降點位于蘇州工業園區的新盛里低空經濟產業園。去年10月，上海浦東至該起降點的航線正式開通。今年1月10日，該航線搭載著兩位返鄉海外留學生，完成2025年首飛。而低空航線是該產業園區規劃的十五大低空應用場景之一。正如產業園區負責人劉海霞所言，構建生態如同搭建劇場，前期需主動鏈接資源“搭臺唱戲”。

蘇州新盛里直升機起降點，受訪者供圖。

像晟飛智能科技這樣由地方國企組建的低空經濟業務板塊也變得越來越常見。林洋航空成立于2024年10月，主要從事低空基礎設施建設和低空運營服務。其母公司林洋能源的主營業務是智能電網、新能源、儲能3個板塊。“所以他們的切入點就是基建，現在直升機用燃油，未來eVTOL則用電，起降點上充電樁的補能是一個巨大的產業機會。”李洋分析。

如何越飛越好

低空航線開通了不少，后續如何運營難度卻不低。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記者，部分航線開通后，因為各種原因難以為繼。政府補貼沒有跟上，或者上座率過低都可能成為其直接“死因”。與此同時，雖然各地時常暗自比較開通航線的數量，但“很多時候就是做個動作”。

此外，還有來自政策和管制方面的影響。低空航線主要面向商旅人士，對時間敏感性較高，需要準時、準點的標準化服務。“多頭管理會發生很多問題，影響常態化飛行。說直白一點，如果誰都可能讓你停飛，那么市場就很難形成。”另一位業內人士直言。

想要堅持長期主義并不容易。“我們不希望這條航線只是曇花一現。”姚海燕說。為了讓合作更加緊密，3年試運營期內，晟飛智能科技負責飛行機庫、基地建設與市場推廣，而東部通航則需要將直升機和飛行員、地勤等服務人員常駐啟東，滿足隨時飛行需求。目前，該服務團隊已經有11人到位。

江蘇啟東低空載人飛行項目航線正式開通，受訪者供圖。

當然，任何一個新興行業在起步階段都需要政府引導，這也是目前低空行業的共同認知。不少運營商表示，由于直升機成本居高不下，航線開通主要依靠政府補貼。有的地方政府每年提供定額補貼，有的則向企業購買固定航時，按照飛行班次予以補助。如果前期就一味追求利潤，事情往往做不起來。

李洋曾經測算過，如果想要不依靠補貼實現盈利，單機日利用率要在3—4小時以上，目前還遠遠達不到。因此，不少企業正通過其他業務探索來平衡成本。比如，晟飛智能科技就在探索直升機在引航、風車檢修等場景的應用。與此同時，婚慶靜態展示也可能成為一個盈利點。新空直升機的業務則分為4個板塊，除了面向大眾的城際交通外，還有旅游、急救和商務包機業務。就在12月初，該公司的直升機就被租下，懸掛著中超冠軍的旗幟在陸家嘴上空巡飛，慶祝上海海港足球隊奪得2025賽季中超聯賽冠軍。在此之前，企業也曾與運動品牌合作，讓藝人在直升機上拍攝宣傳片。此外，黃浦江和迪士尼的空中游覽項目也一直比較火爆。

直升機飛過東方明珠，受訪者供圖。

為了尋求更低的成本替代，不少業內人士寄希望于即將到來的eVTOL（電動垂直起降飛行器）。

李洋表示，未來eVTOL將會替代部分直升機業務。目前，企業以租賃合作的形式調配直升機，將不會再購入新直升機：“長三角低空載人示范項目的初衷，就是在eVTOL上市之前，為長三角低空航路網鋪路。傳統的直升機作為成熟機型，可以優先用于探索長三角低空路網的安全管理體系、航線規劃執飛等，積累經驗與數據，后續再進行航空器的迭代。”

吳必穎也表示，大眾交通在積極與上海的eVTOL企業交流，希望能夠達成合作。“目前來看，eVTOL的成本更低，噪聲更小，座艙更舒適，前景可觀。”

為了更好地宣推直升機航線，各個運營商也動足腦筋。

“我們準備在啟東的蝶湖公園廣場舉辦元旦活動期間地推這個航線項目，同時試運行階段票價準備再降低10%，看看市場反饋。”張愷霖表示，目前3條航線包機價格分別在4000—8000元之間，最多乘坐6人，客戶可以自行拼機。

李洋則提出這樣一個設想：“上海正聚力打造中國入境旅游第一站，明年我們有望與浦東國際機場、虹橋機場合作，在場內設置指引和低空出行通道，地服派車送至直升機起降點，以吸引更多外籍旅客。”李洋表示，大部分外籍旅客并不知道還有低空航線這一跨城方式，未來通過直升機航線可以將外籍游客引導至周邊蘇州、杭州、紹興等城市游覽，打造長三角文旅新亮點。

產業先行，意味著政策也要進一步完善。“現在的很多法律法規沒有跟上低空經濟實際發展變化。”李洋舉了一個簡單的例子：為什么低空航線不能像公交、地鐵一樣開設固定班次，而是按需預約？這是因為開設固定班次屬于短途運輸，依照目前法規，短途運輸必須在A類機場中才能進行。“這次長三角‘十五五’規劃，我們也提了建議，希望未來城際低空交通不再參照短途運輸進行管理。直升機如果只能在機場起降，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李洋說。在未來，城市的寫字樓樓頂、商務廣場和交通接駁點，都是低空航線能夠隨時“飛起來”的重要場景。

原標題：《20多年前經營不下去的直升機航線，又開通了，和滬蘇浙獨生子女有關？》

欄目主編：陳抒怡

本文作者：解放日報 劉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