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份工作變成“吃”,你會愿意接受嗎?
隨著食品行業、零食賽道不斷內卷新品,“試吃員”這一崗位開始頻繁出現在大眾視野里。
在短視頻中,“試吃員”的工作被大量包裝、推送、炒熱——




“每天白吃白喝,還能月薪過萬。”
“吃胖了還有長胖補貼,胖一斤領300塊。”
“上班遲到不罰錢,而是罰吃,吃不完打包帶回家。”
這些過度美化后的故事,讓人直呼,這簡直是打工人的天選工作——既能滿足味蕾,又能賺到高薪。
在評論區,吃貨們不語,只是一味羨慕,紛紛發問:這樣的工作哪里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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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零食就能賺錢、每天嘗遍豐富的新品、月入過萬,看起來像是為“吃貨”量身定制的職業。
只是,褪去互聯網包裝的濾鏡,“試吃員”真正的日常又是什么樣的?
這份看起來輕松愉快的工作,又藏著哪些不為人知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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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聯網給人的想象太美好,而現實往往比想象殘酷。
我們聯系到了從事這項工作的小灰,她分享了作為“試吃員”的酸甜苦辣、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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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誤解的職業
小灰在三只松鼠公司做“試吃員”已經半年。
起初,她在公司里從事主播工作,負責在鏡頭前銷售產品。機緣巧合之下,公司產品開發部門開始招聘“試吃員”。興趣使然,她主動報名參與了這次內部轉崗。
在公司里,“試吃員”這個崗位有著一個更專業的名字——感官測評專員。
在這個崗位上,理解消費者的口味非常重要。
如果一款零食的主要消費群體是年齡偏大的,那么食品的口味就不能太甜太油,如果目標群體是年輕人,風味往往會更突出,甚至偏重口。
“試吃員其實更像產品的發動機,要比產品經理更懂消費者,比消費者更懂產品。”
也就是說,在一款食品真正走向市場之前,“試吃員”要率先代替消費者,把控好美食的第一道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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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的經歷使得小灰對消費者的需求十分了解。她覺得自己對吃敏感、對用戶敏感、對反饋敏感,也正因如此,她認為自己能夠勝任“試吃員”這份工作。
直到真正上崗后,她才意識到,“試吃員”并不是“會吃”就夠了,而是一份被嚴重低估的技術活。
想象中的“試吃員”工作,面前擺著滿滿當當的美食,大快朵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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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中的“試吃員”工作,嚴格控制入口試吃的量,細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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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周,小灰和同事們需要提前開會,確定下一周的評測試吃產品清單。
試吃當天的上午,樣品一一被準備好,按序號擺放。每個產品測試完后,試吃員們要花半個小時左右寫一份幾千字的“試吃報告”,同步給產品部門。
到這里為止,試吃工作還沒有真正結束——產品部門隨時會根據反饋進行調整優化,有時要根據調整進一步“試吃-反饋”,確保產品順利誕生。
偶爾,一個產品要反復試上五六輪,并且每一輪試完都要撰寫詳細報告。
試吃報告也比想象中專業而復雜,并非只是“嘗一口、說好吃不好吃”。
每一份試吃報告都要被完整上傳到公司的數字系統中進行統一管理,報告中不僅包含最基礎的樣品信息——比如產品名稱、研發批次、評測時間,還包含大量被量化的數據指標。
即使是同一款產品,由于研發配方在不同批次中會進行微調,每一批的口味、口感也都會出現細微變化——而試吃員的工作,正是要精準捕捉這些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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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試吃報告中,試吃并不是簡單的“好吃”或“難吃”,而是被拆解為多個指標,包括外觀、香氣、口感、分量、質地等等,他們要從多個維度進行打分。
比如一款榴蓮味的瓜子,“試吃員”不僅要判斷有沒有榴蓮味,更要判斷這種味道是“偏淡”“適中”還是“濃郁”,并通過具體的評分呈現出來。
作為“試吃員”,他們不能用“偏甜”這種模糊的主觀詞匯,而是用數字量化甜度。比如,櫻桃的甜度會有十二三度,西瓜的甜度有十五六度。
研發端會結合試吃報告中的評價,與精準到克、毫克的配方數據進行比對。有時候,只是用料相差一兩克,烘烤時間多出幾分鐘,口味就可能出現明顯不同。
正因為如此,“試吃員”的每一份報告,都成為研發調整配方、優化工藝的重要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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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日常寫的試吃報告
在這個充滿細節與參數的體系中,試吃不再是感性的表達,而成為了一種介于味覺與數據之間的專業判斷。
馬上到年貨節,小灰的工作重點放在了堅果這一品類的測評上。
他們需要測評堅果的脆度、裹粉度,還需要了解堅果的產地、烘烤時間、烘烤溫度,以及大眾對堅果的酥脆接受程度等——這些都需要專業的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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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吃員”會有考核KPI嗎?答案是肯定的。對于小灰來說,除了試吃的量,最關鍵也最具挑戰的KPI就是“有效建議”。
有一次,公司研發出了一款黑芝麻核桃軟糕。起初,這款產品的目標人群是老年群體,因此“甜度偏低,口感偏厚”。
但是產品上線后才發現,它的主要消費群體是寶媽群體,于是他們給出建議,將軟糕的厚度調薄,降低黏性,讓孩子吃起來不粘牙。
“如果試吃報告中的有效建議被采納,甚至采納過后會共創出一個非常好的爆品的話,是會有績效獎金的。”
所以,比起“吃貨”的名號,試吃員更像是一個“味覺工程師”。
他們的“黃金舌頭”是產品優化的關鍵;他們的價值在于,面對不同的人群,提出優化建議,幫助產品不斷調整,找到食物最合適的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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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透支的感官
和其他職業一樣,“試吃員”也有自己的“職業病”。最容易被感知到的,是身體的代價。
為了維持健康的體重,公司會給“試吃員”提供輕食工作餐,盡量減輕身體負擔,當然,每年定期的體檢也不會少。
小灰說,女生普遍比較在意體重,加上每次試吃的產品都是嚴格定量的,體重這方面的煩惱較小。但有些男同事就不那么自律了。
有一段時間,一位男同事因為要測評膨化類食品,吃了太多高熱量的零食,結果長胖了至少5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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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比起體重,小灰真正怕的是味覺疲勞。
像是短跑運動員的腿,舌頭是“試吃員”最重要的器官。
每一次試吃結束,她都需要喝大量的水,反復漱口,稀釋嘴巴里的味道,讓味覺時刻保持敏銳。桌上常備的水,幾乎已經成為她最好的工作搭子。
為了保持舌頭的靈敏度,她在工作之外的日常飲食也必須極其清淡。不吃重口味、不喝刺激性飲料,已經成為她的生活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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飲品測試/
與此同時,“試吃員”面臨的最大的挑戰,不是“吃多”,而是“重復吃”。
有一次,小灰參與一款果干的酸度測評,研發團隊給了試吃員們12個不同梯度的酸度版本。她必須逐一品嘗、對比,并記錄下每一顆酸度的細微細微差別。
吃到最后,她的嘴巴都開始發麻了。
慢慢的,她總結出一些工作小技巧,比如把口味清淡的產品放在前面試吃,把重口味的產品放在最后,避免讓重口的食物麻痹掉味覺。
剛入行那會兒,遇到自己不喜歡的口味的產品,小灰也會本能地抗拒。她不太喜歡吃甜的,像生巧福團和巧克力之類的產品,她吃得會相對較少。但現在,她也懂得要放下個人喜好,讓判斷變得更加理性、專業。
在網上,也有不少“試吃員”說,看到零食就惡心,只想吃白米飯;連續半個月試吃油炸食品,結果嘴角起泡、喉嚨發炎;一下午要寫完2萬字報告;就算是忌口、不喜歡的東西也要硬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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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吃員”不是所謂的吃貨天堂,也不是輕松的快樂崗位。
它是一份專業要求高、流程嚴謹、對感官依賴極強的工作。
吃的不是享受,而是責任;
寫的不是感受,而是判斷;
面對的不是美食,而是產品命運。
他們吃的每一口,都關系到產品的生死——一款零食能不能上市,以何種風味面世,全靠他們的味覺打分。
如同食品工業的人肉標準,他們要對千萬消費者的味蕾負責。
短視頻平臺上,月薪過萬是給“試吃員”鍍上的光環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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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灰坦言,“月入過萬是可以的,但輕松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適應這份工作。有的人受不了味覺疲勞,有的人無法接受為了職業放棄日常的飲食自由,有的人覺得把吃變成標準化工作,壓力太大。
“試吃員”看上去“只是在吃”,實際上要高集中度、高客觀性,并能承受住反復研發的味蕾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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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感官成為工種
試吃員,是新興消費需求下衍生出來的一個新職業,與之同樣應運而生的,還有酒店試睡員、游戲測評員、氣味評測師等等。這些新興職業往往也和試吃員一樣,被貼上“聽起來就很爽”的標簽。
酒店試睡員,顧名思義,是去各類酒店“睡覺”的人。他們被邀請體驗不同檔次的酒店,從連鎖商務酒店到高端度假酒店。表面上看,“睡一覺就把錢賺了”簡直是史上最爽的工作。但真正進入這一行之后才知道,試睡從來就不是“好好睡一覺”這么簡單。
試睡員需要隱藏身份,以普通住客的名字入住,對酒店的預訂、接待、入住、用餐、清潔、設施、服務反應進行全流程測試。
一間房間,從推門那一刻起,便開始被拆解——
地毯是否有污漬、燈光色溫是否柔和、房間隔音如何、床品的柔軟度與回彈性是否合理、枕頭是否符合人體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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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極其細微的體驗,都會被一條一條記錄下來。一晚睡眠結束之后,酒店試睡員并不是起床就結束工作,而是開始在清醒狀態下回憶整晚的所有細節,一項一項填寫進問卷。
長期出差在路上、晝夜顛倒、睡眠質量下降、身體始終處于“感知過度”的狀態。哪怕休息,也很難真正放松。酒店,不再是讓人放松的地方,而是一個必須時刻保持警覺的“工作現場”。
睡眠,也變成了一項待檢測的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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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份同樣被誤解的職業,是氣味測評師。
光聽名字就讓人十分好奇:是專門聞香水嗎?
這是一份用“鼻子工作”的職業,但它考慮的遠不止“香不香”這么簡單。
他們不僅聞香水、香薰,還要聞洗滌劑、化妝品、塑料制品,甚至是寵物行業和環保部門,都有他們的身影。他們不僅聞香,還要聞臭。
比起聞香水時的精致畫面,還有很多時候,氣味測評師出現在一些更“邊緣”的場所:工廠、垃圾站、黑臭河流、環境應急事故現場,或者是被市民反復投訴有異味的街區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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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環保領域,他們有一個更直接的名字——嗅辨師。
他們的核心工作,是通過人的嗅覺,判斷空氣中的異味強度,并最終轉化為“惡臭指數”,為環保部門提供執法依據。這意味著,他們的判斷不僅關系到一家工廠是否需要整改,甚至會直接影響處罰結果。
有人問,為什么不用儀器?
答案聽上去有些反直覺——在這個傳感器高度發達的時代,人類的鼻子,依然是最精準的“儀器”。
自然界中的氣體成分超過上萬種,而市面上的檢測設備只能識別其中一小部分,并往往只能針對單一氣體進行檢測。但現實中的氣味從來不是“單一成分”的體現,而是多種氣體疊加之后的綜合結果。
機器可以給出冷冰冰的數值,卻無法告訴你——這股味道,是否真的令人難以忍受。
而這,正是嗅辨師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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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長期接觸高濃度氣味所帶來的,是嗅覺遲鈍、頭暈、反胃、鼻炎甚至失眠。
氣味,也從生活的浪漫,變成了勞動的一部分。
為了成為一名合格的嗅辨師,他們不能抽煙、不能酗酒,嗅覺器官不能有任何疾病;在取得資格之前,還必須前往國家級實驗室進行統一培訓,通過筆試與嗅覺測試。
在嗅覺考核中,他們需要分辨出汗臭、花香、成熟水果香和糞臭味等不同類型的氣味。任何一項失誤,都意味著與這份職業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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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職業聽上去都很新鮮,也都曾經在短視頻上被“濾鏡化”地推上過熱搜。比起傳統的流水線工人或寫字樓白領,它們似乎更“輕盈”、更“自由”、更具話題性。
這并不是“一時新鮮”,而是新一代勞動形態的一部分。
味覺、嗅覺、觸覺、聽覺、身體感受……那些原本只屬于個人體驗的感官,正在被職業化、制度化、量化。它們不再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是被寫進崗位說明里,成為一項項需要反復“調用”的技能。
當這些崗位真正出現在現實中,它們的本質,仍然是一份需要投入體力、精力與專業度的勞動,只不過載體發生了變化——從機器、文件、工廠,變成了人的感官。
這些工作看似輕松,實際隱藏著一份更需精細化、更容易被忽視的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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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似“新潮”“有趣”的背后,它們同樣遵循最樸素的規律——高強度、標準化、考核化和淘汰制。
它們并沒有逃離KPI,只是換了一種表達方式;也沒有消解疲憊,只是把疲憊轉移到了更隱形的地方。你看到的是“試吃”“試睡”“聞香”,而他們真正面對的,是重復、負責、判斷、失誤的代價、身體的極限。
當試吃員在一堆相似口味中反復對比,當試睡員在深夜記錄水壓和噪音,當嗅辨師在密閉房間里一遍遍嗅聞刺鼻的空氣,這些場景很少會被放進濾鏡里。可正是這些被剪掉的部分,構成了“工作”的真相。
也正因為如此,它們才更像是一面鏡子,讓人重新審視“勞動”的意義。
不論是流水線、辦公樓,還是感官實驗室,工作的本質從未改變——都是人在與世界交換價值的方式。只不過有的人用雙手,有的人用頭腦,而有的人,把舌頭、鼻子、身體的每一寸知覺,變成了工具。
這些工作之所以被人向往,并不是因為它們真的輕松,而是因為它們看起來離“生活的快樂”很近——吃、睡、聞,本是最原始、最私人的體驗。
而當這些體驗成為一種職業,它們也被套上了制度、規范、數據、標準與責任。
這背后,只有另一種形式的勞動。
最終你會發現,每一種職業都不容易。所謂“輕松工作”的想象,往往只是旁觀者的浪漫投射。
真正站在崗位上的人,只是在承擔屬于自己的那一份責任。而這一點,與時代、平臺、流量無關。
也許我們真正應該記住的,不是這些職業有多“瘋狂”。而是,在一切被觀看、被消費、被點贊的背后,始終有一些人,在認真地完成一份看不見卻不可或缺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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