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你是否想過,在關(guān)羽“過五關(guān)斬六將”那段流傳千古的英雄史詩背后,隱藏著一曲被刻意抹去的悲壯挽歌?
所有史書都告訴你,公元200年,曹營將領(lǐng)蔡陽因外甥秦琪被殺,不自量力地追擊關(guān)羽,最終命喪古城。
這是一個簡單到近乎臉譜化的復(fù)仇故事,一個襯托英雄的注腳。
真相,被掩埋在從許都到汝南那條漫長的官道煙塵里,藏在一封由夏侯惇親筆書寫,卻又被付之一炬的絕密信函中。
那不是一次復(fù)仇。
那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謀殺,一次借刀殺人的冷酷清洗。
而蔡陽,既是那把刀,也是那個必須被獻(xiàn)祭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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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建安五年,夏末。汝南郡的空氣粘稠得像化不開的愁緒。
太守府內(nèi),一盞孤燈如豆,映照著蔡陽古銅色的臉龐,溝壑縱橫的皺紋里,填滿了歲月與風(fēng)霜。他正在用一塊上好的鹿皮,一絲不茍地擦拭著自己的佩刀。
刀名“斷岳”,刀身厚重,刃口在燈火下泛著一層幽冷的青光。這把刀,曾隨他在徐州城下硬撼過呂布的方天畫戟,也曾在宛城之戰(zhàn)的亂軍中,為于禁格開過致命的流矢。
刀身上的每一道劃痕,都是一道功勛,也是一道被許都漸漸遺忘的舊疤。
「報——!」
一聲凄厲的嘶吼劃破了府內(nèi)的死寂,一名風(fēng)塵仆仆的傳令兵連滾帶爬地沖進(jìn)大廳,帶著黃河渡口的泥沙和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他的聲音因恐懼和疲憊而扭曲變形。
「將軍…黃河渡口急報…滑州守將秦琪…秦將軍…」
蔡陽擦拭刀身的手,沒有一絲一毫的停頓。他甚至沒有抬頭,只是用一種毫無波瀾的語調(diào),緩緩?fù)鲁鲆粋€字。
「說。」
那傳令兵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著從懷中掏出一卷被汗水浸透的軍報,卻不敢呈上,只是泣聲道:
話音落下,整個廳堂的空氣仿佛被抽干了。侍立兩側(cè)的親兵們,連呼吸都停滯了,他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內(nèi)心臟狂亂的跳動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個依舊在低頭擦刀的老人身上。
沒有預(yù)想中的雷霆震怒,沒有暴跳如雷的咆哮。
蔡陽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將鹿皮仔仔細(xì)細(xì)地疊好,放在刀鞘旁邊,然后緩緩抬起頭。那雙渾濁的老眼里,此刻竟是一片死寂的平靜,平靜得令人心悸。
他看著那個跪在地上的傳令兵,聲音沙啞地問:
「麒兒…他可曾使出我教他的‘連三刀’?」
傳令兵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據(jù)、據(jù)幸存的弟兄們說…秦將軍…秦將軍只來得及拔出刀…」
后面的話,他不敢再說下去。
“好。”
蔡陽又吐出一個字。
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軀在燈火的映襯下,投射出巨大的陰影。他走到廳堂中央,拿起掛在武器架上的沉重鎧甲,一件一件,有條不紊地穿在身上。
甲葉碰撞,發(fā)出清脆而肅殺的聲響,像是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死亡儀式伴奏。
「傳我將令。」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清點(diǎn)軍中所有戰(zhàn)馬,一人雙騎。備足三日急行軍干糧,所有輜重,一概不帶。」
他頓了頓,將沉重的頭盔戴上,只露出一雙燃燒著灰色火焰的眼睛。
「一個時辰后,三千鐵騎,于東門集結(jié)。目標(biāo),古城方向。」
一位跟隨他多年的副將,壯著膽子,上前一步,低聲問道:「將軍,丞相府那邊…尚未有命令傳來,我等擅自調(diào)動大軍,是否…」
蔡陽猛地轉(zhuǎn)過頭,目光如刀,狠狠地剜了那副將一眼。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
「此去,不為朝廷,不為丞相。只為,替我蔡氏一門,討還一個公道。」
「違令者,斬!」
蔡陽的思緒,時常會飄回十幾年前的許都。
那時的丞相府,還不是如今這般等級森嚴(yán),充滿了猜忌與隔閡。那時,曹操會拉著他們這些從兗州、徐州一路拼殺出來的老兄弟,在后院的石桌上,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夏侯惇曾經(jīng)喝得滿臉通紅,一拳擂在蔡陽的胸甲上,震得山響,對著滿座的將領(lǐng)大吼:
「你們都說我夏侯惇的槍快,可我告訴你們,老蔡的‘?dāng)嘣馈叮任业臉尭荩∷摹B三刀’,當(dāng)年在濮陽城下,一息之內(nèi)連劈三名呂布親衛(wèi),救了我的命!這份情,我夏侯惇記一輩子!」
那一刻,蔡陽覺得,自己前半生所有的傷疤,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他以為,這份用鮮血和性命熔鑄的袍澤之情,堅不可摧。
權(quán)力的洪流,最擅長的就是沖刷和腐蝕一切。
隨著曹操權(quán)勢的日益鞏固,許都的空氣變了。張遼、徐晃、張郃…這些曾經(jīng)的敵人,搖身一變,成了丞相府的座上賓。
尤其是那個來歷不明,卻被丞相贊為“吾之樊噲”的紅臉大漢,關(guān)羽。
對他的恩寵,已經(jīng)到了讓所有老將都眼紅甚至嫉恨的地步。
“上馬金,下馬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賞賜的宅邸,就在丞相府的隔壁。
曹操甚至將自己心愛的戰(zhàn)袍脫下,親手為他披上。
最讓他們這些愛馬如命的武將無法容忍的,是曹操竟將那匹象征著天下第一武將的赤兔馬,也贈予了關(guān)羽。
蔡陽記得很清楚,有一次慶功宴上,酒過三巡,關(guān)羽撫著他那引以為傲的長髯,對著曹操身邊的一眾謀士,用一種近乎輕蔑的口吻說道:
「某觀曹營諸將,勇則勇矣,然多為匹夫之勇,少謀略大將。終究,難與我兄玄德身邊的子龍等人相比。」
這句話,后來在軍中被添油加醋地傳成了另一個版本:
「終不與老卒為伍。」
“老卒”這兩個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刺進(jìn)了蔡陽和所有曹營元老的心臟。
他們這些用半生戎馬,為曹氏打下這片江山的人,到頭來,竟成了一個降將口中,不屑與之為伍的“老卒”。
從那時起,蔡陽便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在了外甥秦琪身上。
他將蔡家刀法的精髓,尤其是那蘊(yùn)含著畢生功力與經(jīng)驗的“連三朝”,毫無保留地傳授給了他。
他動用自己所有的人脈,將秦琪安插在黃河渡口這一戰(zhàn)略要地,就是希望有朝一日,這個流著蔡家血脈的年輕人,能替他,替所有被時代冷落的老將們,在許都,在丞相面前,掙回那份早已失去的尊嚴(yán)。
可現(xiàn)在,一切都化為了泡影。
那個承載了他所有希望的年輕人,連讓他引以為傲的刀法都沒能使出,就身首異處。
這不僅僅是殺死了他的外甥。
這是當(dāng)著天下人的面,將他蔡陽,將蔡家刀法的尊嚴(yán),狠狠地踩在腳下,碾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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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汝南東門,三千鐵騎已集結(jié)完畢。火把的光芒映照著一張張肅穆的臉,馬蹄在原地不安地刨著地,發(fā)出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色中傳出很遠(yuǎn)。
蔡陽一身戎裝,正準(zhǔn)備翻身上馬,下達(dá)出發(fā)的命令。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通往許都的官道上傳來,由遠(yuǎn)及近,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
「夏侯將軍信使!汝南太守蔡陽接令!」
來人一身黑色勁裝,臉上蒙著面巾,只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他胯下的戰(zhàn)馬通體烏黑,顯然是百里挑一的良駒。他沒有下馬,只是居高臨下地從懷中取出一卷用火漆和銅管密封的竹簡,扔了過來。
蔡陽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夏侯惇的“鷹衛(wèi)”,曹營最機(jī)密的傳令系統(tǒng),專為傳遞那些不能被第三人知曉的絕密指令。
他揮手屏退了左右的親兵,獨(dú)自一人走到火把下,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銅管,抽出了里面的竹簡。
信上的字跡,是他閉著眼睛都能認(rèn)出的,夏侯惇那遒勁霸道的筆跡。
信很短,卻字字誅心。
「老蔡吾兄:」
「驚聞麒兒噩耗,痛徹心扉。關(guān)羽此賊,背信棄義,人神共憤。丞相雖以大局為念,然我等袍澤,豈能坐視此獠逍遙法外?放虎歸山,終成大患,此中利害,你我皆知。」
讀到這里,蔡陽的心中尚存一絲暖意。他覺得,自己的老兄弟,終究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信的后半段,卻讓他如墜冰窟。
「然,國法軍規(guī),不可不察。汝南乃豫州重鎮(zhèn),不可擅離。兄若意氣用事,恐授人以柄。然念及甥侄之仇,血脈之痛,若兄執(zhí)意一行,務(wù)必謹(jǐn)慎。此去山高路遠(yuǎn),刀劍無眼,萬望保重。」
信的末尾,還有一行用更小的字寫就的話,仿佛是不經(jīng)意的補(bǔ)充。
「若有不測,丞相府,自有撫恤。元讓頓首。」
“若有不測,丞相府自有撫恤。”
這十二個字,像十二根淬了劇毒的冰針,瞬間刺穿了蔡陽的心臟。
他反復(fù)地,一遍又一遍地讀著這行字,直到每一個字都化作猙獰的鬼臉,在他眼前跳動。
他瞬間全明白了。
這哪里是什么兄弟情深的書信!
這分明是一道催命符!一道來自曹營最高權(quán)力核心,經(jīng)過了默許的,絕殺密令!
夏侯惇這是在用最隱晦,也最冷酷的方式告訴他:
你去吧,我們精神上支持你。但你的行動,是“意氣用事”,是“擅自行動”。
你成功了,你就是為曹營除掉心腹大患的功臣,但這個功勞不能明說,因為丞相要維持“仁義”的形象。
你失敗了,你就是那個“為外甥報仇,不聽號令,自取滅亡”的莽夫。你的死,和丞相府,和夏侯將軍,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
你的死,正好可以平息軍中老將們的怨氣,又可以向天下人展示丞相的寬仁——你看,我放了關(guān)羽,是我手下的人自己要去尋仇,我攔都攔不住。
他蔡陽,從始至終,都只是一枚棋子。
一枚用來測試關(guān)羽虛實(shí),用來安撫內(nèi)部情緒,用完之后就可以心安理得拋棄的棋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與憤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爆發(fā)。他想仰天長嘯,想將這封虛偽至極的信撕得粉碎。
但他沒有。
作為一個在權(quán)謀漩渦中掙扎了半生的老將,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選擇。
當(dāng)這封信抵達(dá)他手中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是一個死人了。
他緩緩地,將那卷竹簡湊到火把上。
火苗舔舐著竹片,發(fā)出噼啪的輕響,將那些冰冷的字跡,連同他心中最后一絲對袍澤情誼的幻想,一同化為了灰燼。
「出發(fā)!」
蔡陽翻身上馬,聲音嘶啞地吼出了他人生中,最決絕,也最悲壯的命令。
三千鐵騎,化作一股黑色的洪流,義無反顧地,沖入了茫茫的黑夜。
他們奔向的,不是復(fù)仇的戰(zhàn)場。
而是一個早已為他們準(zhǔn)備好的,巨大的墳場。
這是一場注定沒有勝利者的追逐。
千里官道,塵土飛揚(yáng)。
蔡陽和他麾下的三千汝南精兵,像一群被無形之手驅(qū)趕的狼群,在廣袤的中原大地上狂奔。
為了追上日行千里的赤兔馬,他們放棄了一切。沒有帳篷,沒有鍋灶,甚至連替換的衣甲都沒有。每個人身上,除了兵器,就只有三天的炒米和水囊。
白日,毒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鐵甲燙得能灼傷皮膚。夜晚,曠野的寒風(fēng)又如刀子般刺入骨髓。
蔡陽的腰傷在劇烈的顛簸中反復(fù)發(fā)作,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鉆心的疼痛。他那條在徐州戰(zhàn)場上被射穿過的左腿,早已麻木不堪。
但他不能停,也不敢停。
他用布帶將自己和馬鞍緊緊地捆在一起,即使在短暫的休息中,也只是在馬背上打個盹。
他的士兵們,看著老將軍那如同鐵鑄的背影,看著他花白的胡須上凝結(jié)的露水和塵土,也只能咬著牙,將所有的怨言和疲憊,都咽進(jìn)肚子里。
他們是蔡陽一手帶出來的兵,他們相信自己的將軍。
沿途,關(guān)于關(guān)羽的消息,如同雪片般不斷傳來,卻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們的希望擊得粉碎。
「報!關(guān)羽單騎沖過東嶺關(guān),守將孔秀被一合斬殺!」
「報!洛陽太守韓福、牙將孟坦,設(shè)伏于城門,雙雙被誅!」
「報!沂水關(guān)卞喜,以美酒設(shè)下鴻門宴,被關(guān)羽識破,連人帶寺廟,一同劈碎!」
每一個消息,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每一個追擊士兵的心上。
他們追趕的,仿佛不是一個血肉之軀,而是一個從九天之上降臨的殺神。
隊伍中的氣氛,越來越壓抑。
終于,在連續(xù)五天五夜的急行軍后,在一個名為“臥牛山”的地方,他們遭遇了第一場真正的危機(jī)。
數(shù)百名黃巾余黨,嘯聚山林,趁他們夜間休息,水源耗盡之際,發(fā)動了突襲。
汝南兵雖然精銳,但早已是人困馬乏,倉促應(yīng)戰(zhàn)之下,竟被一幫烏合之眾沖得七零八落。
蔡陽親手?jǐn)貧⒘巳麤_到他面前的黃巾頭目,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陣腳。
戰(zhàn)斗結(jié)束時,清點(diǎn)人數(shù),一夜之間,他們折損了近三百名兄弟,更重要的是,他們僅剩的干糧和清水,被搶走了一大半。
當(dāng)晚,副將找到了蔡陽,他雙膝跪地,聲音哽咽。
「將軍,我們…我們不能再追了。兄弟們已經(jīng)到了極限,戰(zhàn)馬也倒下了一百多匹。再這樣下去,不等找到關(guān)羽,我們自己就先全軍覆沒了!」
「是啊將軍,為了一個外甥,搭上我們?nèi)值艿男悦恢蛋。 ?/p>
幾名軍官也跟著跪了下來。
蔡陽沉默地看著他們,眼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與哀傷。
他緩緩拔出“斷岳”刀,橫在自己脖子上,聲音沙啞地說:
「我蔡陽,受丞相大恩,鎮(zhèn)守汝南。如今,外甥被殺,家門受辱,若不能手刃仇人,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
「你們,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我不愿逼你們。想回家的,現(xiàn)在就走,我蔡陽絕不阻攔。」
「我只身一人,也要追到天涯海角!」
說罷,他閉上了眼睛,一副引頸待戮的姿態(tài)。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他們看著老將軍脖子上那道被刀鋒壓出的血痕,看著他那寧死不屈的決絕,心中最后的一絲動搖,也煙消云散。
「我等,誓死追隨將軍!」
副將第一個叩首,身后,所有的士兵,齊刷刷地跪倒一片。
危機(jī)暫時度過,但蔡陽的心,卻沉入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將這些忠心耿geng的部下,徹底綁上了一輛無法回頭的死亡戰(zhàn)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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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古城的輪廓終于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時,蔡陽的三千鐵騎,只剩下不到兩千人。
他們衣衫襤褸,形容枯槁,與其說是一支軍隊,不如說是一群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餓鬼。
而更讓他們絕望的消息,也隨之而來。
關(guān)羽,不僅早已抵達(dá)古城,更與他那勇冠三軍的義弟張飛,勝利會師。
此刻的古城,兵精糧足,士氣正盛。
而他們,是千里奔襲的疲敝之師。
「將軍…我們…還要攻城嗎?」副將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哭腔。
這已經(jīng)不是戰(zhàn)斗,這是毫無懸念的屠殺。
蔡陽沒有回答。
他只是遙望著那座在夕陽下顯得格外巍峨的城池,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人生的終點(diǎn)。
他深吸一口氣,正準(zhǔn)備下達(dá)那道他自己也知道是自殺的命令。
就在這一刻,他眼角的余光,瞥見了一個讓他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的景象。
在他們軍隊后方約一里外的一處小山坡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支小小的隊伍。
那支隊伍,人數(shù)不過百人,卻軍容嚴(yán)整,裝備精良,胯下的戰(zhàn)馬,無一不是來自北地的神駿。
最醒目的,是他們手中高高舉起的一面白色的旗幟。
那旗幟上,沒有軍號,沒有將領(lǐng)的姓氏,只有一個用淋漓的鮮血,書寫而成的,巨大而猙獰的——
“曹”!
在那面血色大旗之下,為首的一名將領(lǐng),蔡陽認(rèn)得。
那是夏侯惇麾下最精銳的親兵衛(wèi)隊的校尉,一個從不多言,只會執(zhí)行命令的,冷血的劊子手。
他們不是來支援的。
他們是來監(jiān)視的!是來驗尸的!
他們像一群盤旋在天空的禿鷲,從一開始就跟在自己身后,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他這頭衰老的雄獅,流盡最后一滴血,然后上前,分食他的尸體,帶回一個“蔡陽力戰(zhàn)而死”的完美報告!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夏侯惇信中那句“刀劍無眼,萬望保重”,根本不是囑托,而是一句早已寫好的悼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蔡陽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聲凄厲,如同杜鵑泣血。他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他這一生,忠于曹操,忠于這份從龍之功,到頭來,卻成了一個笑話!一個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親手送上祭臺的,可悲的祭品!
城樓上,張飛早已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他那標(biāo)志性的豹吼聲,如同炸雷般響起。
「城下何人,安敢在我大哥面前狂笑!」
笑聲戛然而止。
蔡陽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緩緩抬起頭,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城門的方向。
所有的陰謀,所有的背叛,所有的不甘,在這一刻,都化作了滔天的殺意。
他已經(jīng)不在乎什么真相了。
他只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作為一個純粹的武者,與眼前這個當(dāng)世最強(qiáng)的男人,進(jìn)行一場宿命的對決。
他要用自己的死亡,向那些躲在陰影里操縱一切的人,發(fā)出最響亮的質(zhì)問!
「關(guān)——羽——!」
蔡陽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一聲震徹原野的咆哮。
「汝南蔡陽在此!可敢出城,與我決一死戰(zhàn)!」
06
古城的吊橋,伴隨著沉重的“嘎吱”聲,緩緩放下。
一騎火紅的戰(zhàn)馬,如同一團(tuán)燃燒的烈火,從城門中奔涌而出。
馬上之人,綠袍金甲,手持一柄巨大的青龍偃月刀,丹鳳眼,臥蠶眉,長髯飄飄,威風(fēng)凜凜,宛如天神下凡。
正是關(guān)羽。
他勒住赤兔馬,停在陣前百步之外,一雙鳳眼微瞇,審視著眼前這個狀若瘋魔的老將。
「蔡陽將軍,久違了。」關(guān)羽的聲音,平靜而威嚴(yán),「關(guān)某與丞相有約在先,今已報效白馬、延津之功,掛印封金,千里尋兄,乃天經(jīng)地義。將軍此來,又是為何?」
蔡陽冷笑一聲,手中的“斷岳”刀,因主人的憤怒而嗡嗡作響。
「少說廢話!關(guān)羽,你殺我外甥秦琪,辱我蔡家門楣,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關(guān)羽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又化為一絲輕嘆。
「秦琪阻我歸路,死于軍法,與私仇何干?將軍年事已高,何苦為此趟這渾水。速速退兵,關(guān)某可既往不咎。」
話音未落,他雙腿猛地一夾馬腹,整個人與坐騎化作一道離弦之箭,朝著關(guān)羽猛沖而去。
「冥頑不靈!」
關(guān)羽眼中寒光一閃,亦催動赤兔馬,迎了上去。
兩匹神駿的戰(zhàn)馬,在瞬息之間便交錯而過。
第一合!
蔡陽用盡平生之力,使出了蔡家刀法的起手式,“力劈華山”。“斷岳”刀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當(dāng)頭劈下。
關(guān)羽不閃不避,只是將青龍偃flamboyant刀輕輕一提,刀柄末端精準(zhǔn)無比地磕在蔡陽的刀背上。
“鐺!”
一聲巨響,火星四濺。
蔡陽只覺得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從刀身傳來,震得他虎口發(fā)麻,險些握不住刀柄。
好恐怖的力量!
這還僅僅是對方的隨意一擊!
不等他穩(wěn)住身形,關(guān)羽的第二刀已經(jīng)到了。青龍刀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看似緩慢,卻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的角度,直取他的咽喉。
蔡陽大駭,拼命將身體后仰,幾乎躺倒在馬背上,刀鋒擦著他的鼻尖掠過,帶起的勁風(fēng),讓他臉上生疼。
僅僅兩合,他已是險象環(huán)生。
他知道,再比拼力量和招式,自己絕無勝算。
唯一的希望,就是他那壓箱底的絕技——連三刀!
“殺!”
蔡陽怒吼一聲,將全身的精氣神都灌注于刀鋒之上,在兩馬交錯的瞬間,猛地扭轉(zhuǎn)腰身,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連續(xù)劈出三刀!
一刀快過一刀,一刀狠過一刀!
三道刀光,在空中連成一片,如同驚濤駭浪,瞬間將關(guān)羽籠罩。
這,是他一生武藝的巔峰!
他面對的是關(guān)羽。
面對蔡陽這搏命的三刀,關(guān)羽的臉上,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他只是將青龍刀緩緩舉起,然后,以一種看似簡單,卻蘊(yùn)含著大道至理的軌跡,輕輕地,向前一拖,一送。
春秋拖刀式。
后發(fā)而先至。
在蔡陽三道刀光的縫隙之間,青龍刀那冰冷的刀鋒,精準(zhǔn)地找到了它唯一的目標(biāo)。
蔡陽的動作,戛然而止。
他的臉上,還保持著進(jìn)攻時的猙獰表情,但眼神中的光彩,卻如同被狂風(fēng)吹熄的蠟燭,迅速黯淡下去。
一道細(xì)細(xì)的血線,從他的額頭,一直蔓延到胸甲。
他龐大的身軀,在馬背上晃了晃,最終無力地,向一側(cè)倒下。
“轟”的一聲,重重地摔落在塵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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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許都,丞相府,后花園。
曹操與郭嘉,正在一棵巨大的槐樹下,對弈。
棋盤上,黑白兩色絞殺正酣,局勢已至最關(guān)鍵的時刻。
一名侍衛(wèi),如同鬼魅般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對著曹操,無聲地做了一個“割喉”的手勢,然后又悄然退下。
曹操執(zhí)黑子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頓,隨即,堅定地落下。
“啪嗒。”
一子落定,瞬間盤活了整片黑棋,將白子的一條大龍,徹底斷了生路。
「奉孝,你輸了。」曹操的語氣,平靜得仿佛只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郭嘉凝視著棋盤,良久,才長嘆一聲,將手中的白子扔回了棋盒。
「丞相算無遺策,嘉,甘拜下風(fēng)。」他抬起頭,看了一眼侍衛(wèi)消失的方向,意有所指地說道:「看來,汝南那顆用以投石問路的棋子,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曹操端起石桌上的茶杯,用杯蓋輕輕撇去浮沫。
「蔡陽,是員忠勇的老將。可惜,忠勇有余,智謀不足。性如烈火,終究傷人傷己。」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評述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歷史人物。
「孤本想勸他,奈何他為外甥報仇心切,一意孤行。擅自調(diào)動大軍,追擊漢壽亭侯,此乃取死之道,非戰(zhàn)之罪也。」
郭嘉微微躬身,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丞相仁義,天下共知。只是如此一來,軍中那些元老宿將,心中塊壘,也算是消了。而關(guān)羽,也再無顏面,以丞相舊部自居。一石數(shù)鳥,皆在丞相算中。」
曹操沒有接話,只是將目光投向了遠(yuǎn)方。
夕陽的余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在這盤以天下為棋局的博弈中,一個老將的性命,一個家族的榮辱,甚至一段袍澤的情誼,都不過是他為了最終勝利,可以隨時舍棄的代價。
冷酷,而高效。
這,就是他曹操的為君之道。
08
許多年后,荊州的某個小鎮(zhèn)。
一個說書先生,正在茶館里,眉飛色舞地講述著“武圣關(guān)公”的傳奇故事。
當(dāng)說到“古城會,關(guān)云長怒斬蔡陽”時,更是說得天花亂墜,唾沫橫飛,將蔡陽描繪成了一個妒賢嫉能,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引得滿堂的茶客,陣陣喝彩。
茶館最陰暗的角落里,一個衣衫襤褸,斷了一臂的獨(dú)臂老人,默默地聽著,渾濁的老眼中,流下了兩行無聲的淚。
他叫老貴,曾經(jīng)是蔡陽麾下的一名親兵,也是當(dāng)年,親手將蔡陽的尸體,埋在古城外那個無名山坡上的人之一。
在那場毫無懸念的戰(zhàn)斗結(jié)束后,他們那支殘存的軍隊,被夏侯惇的監(jiān)軍就地解散。
他們被剝奪了軍籍,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民。
這么多年,他一直輾轉(zhuǎn)流浪,靠乞討為生,卻始終不敢再踏足北方半步。
他聽著說書人那顛倒黑白的胡言亂語,沒有憤怒,也沒有反駁。
他只是覺得悲哀。
一種深入骨髓的,無法言說的悲哀。
他知道,歷史,從來都只是勝利者的戰(zhàn)利品。
像蔡陽將軍那樣的人,他們的血,他們的痛,他們的不甘與忠誠,都早已被時代的洪流,沖刷得干干凈凈,連一絲痕跡,都不會留下。
老人顫抖著,用桌上的殘茶,在油膩的桌面上,緩緩地寫下了一個“忠”字。
然后,他又搖著頭,用袖子將那個字,狠狠地抹去。
他站起身,將最后幾枚銅錢放在桌上,蹣跚著,走出了茶館。
門外,夕陽如血。
他孤單的背影,被拉得很長,很長,最終,消失在了小鎮(zhèn)的暮色之中。
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那段,關(guān)于一個老將被自己的時代,無情碾碎的,殘酷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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