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還是“躺”？這是個“現代性”問題

清晨被鬧鐘叫醒后匆匆出門，扎進早高峰。地鐵站安檢口排長隊，好不容易擠上地鐵，車廂里擠得像沙丁魚罐頭。有人刷短視頻眼神空洞，有人看日程表眉頭緊皺，有人糾結發工資后買不買“網紅同款”……這些看似瑣碎的場景、個人化的煩惱，背后是否藏著更深層次的原因？或許它們都與一個宏大的主題——“現代性”緊密相連。

汪民安教授在《西方現代思想十三講》指出，現代社會是“啟蒙方案的展開”，我們在享受現代文明帶來的便捷、富足的同時，也陷入了種種困惑與迷茫。人們被卷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身不由己，而這本書，就如同一張精心繪制的“思想地圖”，試圖帶領我們穿越復雜的思想叢林，找到這些焦慮的源頭，理解現代社會的運行邏輯和我們自身所處的位置。

《西方現代思想十三講》，汪民安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25年出版

《西方現代思想十三講》不是那種晦澀難懂、堆砌理論的書。汪民安選取的13個關鍵概念：啟蒙、契約國家、平等、理性的鐵籠、規訓、治理術、上帝之死、民族主義、種族主義、商品社會、景觀社會、現代主義文學、現代主義藝術，每一個都對應著現代生活的一塊“切片”。

汪民安提到，現代性不是一個單一、簡單的概念，而是“歷史時期、知識觀念、社會組織方式的疊加”。這意味著，要理解現代性，不能只從某一個角度切入，而需要多維度、全方位地剖析。這13講并非孤立存在，而是相互關聯、層層遞進，從思想、政治、文化等多個維度，共同拼出西方現代社會的完整輪廓，進而讓我們看清自己身處的“現代”究竟是什么模樣。

“啟蒙”作為現代思想的起點，開啟了理性時代，它賦予人們獨立思考和批判權威的能力，為后續一系列社會變革奠定了思想基礎；“契約國家”探討了現代國家的起源與本質，在社會契約的框架下，人們讓渡部分權利以換取和平與秩序；“理性的鐵籠”則揭示了理性過度發展帶來的弊端，在追求效率和秩序的過程中，人逐漸被規則束縛，失去了自由和個性。

在《西方現代思想十三講》的第一講，汪民安把啟蒙比作現代社會的“出生證明”。康德認為“啟蒙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而“不成熟狀態就是不經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簡單來說，現代人是成熟的人，擁有獨立思考、不依賴他人指引、不盲目服從權威的能力。

書中詳細闡述了啟蒙運動如何推動歐洲社會擺脫神學的禁錮，走向科學與民主。科學的發展讓人們對自然規律有了更深入的認識，技術的進步極大地提高了生產力，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民主制度的建立則保障了公民的權利和自由，讓人們能夠參與到社會事務的決策中。

然而，啟蒙在為人類帶來巨大進步的同時，也埋下了隱患。隨著理性逐漸成為評判一切的“唯一正確”標準，它開始演變成一種新的權威、一種“理性的霸權”。

在現代社會，我們常常不自覺地用“計算”來衡量一切。工作中，我們追求效率最大化，用KPI考核來評估工作成果；生活里，我們計算著每一筆消費的性價比，衡量每一個選擇的收益與損失。我們害怕自己不夠理性，擔心做出錯誤的決策而被時代的列車無情拋下。

這種對“不夠理性”的恐懼，以及被時代淘汰的焦慮，其根源其實早在200年前的啟蒙運動中就已悄然埋下。汪民安敏銳地發現，“啟蒙運動所倡導的理性，在解放人類的同時，也讓人類陷入了新的困境”。當我們每天按時打卡上班、拼命趕進度時，或許認為自己是在追求高效工作、實現自我價值。但汪民安在書中引用韋伯的“理性的鐵籠”概念，讓我們看到了背后隱藏的真相。

在現代社會，隨著工業化和科層制的發展，各種規章制度和流程變得越來越精細。這些規則像一個無形的牢籠，將我們緊緊束縛。我們就像籠子里的“零件”，按照既定的程序和標準運轉。

長時間的工作、高強度的壓力，讓許多人疲憊不堪。但在“理性”的邏輯下，這被視為“實現個人職業發展的必要付出”。我們在這個鐵籠中拼命掙扎，卻又難以逃脫，因為一旦離開，就可能面臨失業、失去經濟來源等風險。

?？轮摹耙幱枴崩碚摚瑒t從另一個角度揭示了現代社會權力對人的控制。他認為，規訓權力無處不在，它滲透到社會的各個角落，通過各種看似平常的手段，如教育、醫療、監獄等機構，對人的身體和思想進行塑造和規范。在本書里，汪民安不僅講述了監獄和學校中規訓權力的運作，還將其與當下流行的“健康管理”聯系起來。我們被社會所倡導的“健康標準”所引導，不自覺地按照這些標準來約束自己的行為，成為了規訓權力的順從者。

在作者看來，“卷”并不僅僅是個人的選擇，而是現代社會運行邏輯的必然。在理性的鐵籠和規訓權力的雙重作用下，現代人陷入了一種無法自拔的困境，不斷地追求所謂的“成功”和“進步”，卻忽略了自己內心真正的需求。

可是，現代人的出路在哪里呢？既然現代社會的困境是結構性的，是理性發展、社會制度等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那我們個人的努力還有什么意義？難道只能“躺平”，被動地接受這一切？

圖源：視覺中國

汪民安在書中雖然沒有給出解決焦慮的具體方法，但他通過對西方現代思想的梳理，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更獨特的思考方式，讓我們學會“清醒地焦慮”。當我們了解到“996”背后是“理性的鐵籠”在作祟，就不會再單純責怪自己不夠努力，而是會思考如何重新定義工作與生活的平衡；當我們認識到“刷手機成癮”是“景觀社會”的產物，就可能會有意識地減少對屏幕的依賴，主動去尋找那些更真實的生活體驗。

“現代性是一個未完成的方案”，這意味著我們每個人的選擇和行動，都在參與這個方案的“修正”。我們不能盲目地對抗現代社會的發展潮流，也不應被動地接受一切不合理的現狀。

作者希望這本《西方現代思想十三講》“能幫讀者理解現實”，而不是變成“書架上的學術標本”。當我們糾結“為什么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當我們困惑“社會為什么變成這樣”，這本書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停下來思考的契機，讓我們從那些偉大思想家的智慧中汲取力量，學會用思想去理解生活，用思考去對抗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