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8月,陜北的驕陽炙烤著黃土地,周恩來陪同外賓驅車駛向勞山舊址。車輪卷起塵土,周恩來忽然側身問延安地委書記:“勞山犧牲的同志墳塋可曾找到?”書記支吾搖頭。空氣霎時沉默,老總理抬手按了按胸口,神情與往日的從容截然不同。
話音未落,他的記憶已被拉回三十六年前。1937年4月,國共兩黨正在就抗戰合作進行最后談判,延安城內氣氛緊張卻充滿希望。4日清晨,一輛舊式美制卡車載著周恩來、張云逸及數名隨員駛向勞山,打算在那里勘察地形順便慰問群眾。誰都不曾料到,一場突如其來的血雨腥風正在前方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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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前后,土匪頭子李清伍帶著幾十號人封鎖山口,機槍重彈交錯而來。卡車左前輪瞬間報廢,司機當場斃命。周恩來一躍而下,指著東坡喝令警衛分散還擊。混亂間,一名身形瘦削的戰士沒有跟隨撤出車廂——他就是陳友才,當年剛滿二十四歲。
陳友才看到敵人把望遠鏡對準那件顯眼的白襯衣,心中已有決斷。只見他迅速脫下周恩來的外衣和禮帽披在自己身上,鮮明的衣料在灰黃山坡上猶如靶心。警衛員驚呼:“友才,快下來!”陳友才擺手低聲回應:“拖住他們,你們護首長!”短短一句,成了他留在人世的最后聲音。
敵人果然受騙,所有火力瞬間集中到卡車附近。密集槍聲中,陳友才胸口連中四彈,仍死死握著駁殼槍阻攔追兵。等周恩來和其他同志突圍成功后,歹匪上前查看,他早已氣絕,卻仍被補刺數刀。傍晚槍聲停歇,侯正果急率騎兵趕到,只見卡車殘破,油箱流出的汽油混著血水,地面一片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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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正果蹲在陳友才身邊,淚水模糊視線。他輕輕為烈士合上雙眼,低聲呢喃:“兄弟,任務完成了。”周恩來的安全換來一個年輕生命的凋零。隨后幾日,中央軍委徹查此事,命警衛團圍殲李清伍股匪,執行槍決時,延安城上空陰沉無風,人群中無人喝彩,只剩沉重的嘆息。
若只看戰報,這似乎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遭遇戰,可陳友才的來歷卻并不簡單。1913年冬天,他出生在湖南郴縣秀良區一個貧苦農家。父親陳澤初主持農民自衛軍,與地主團練多次對峙;叔父陳秉武則在葉挺麾下轉戰贛南。家庭氛圍讓陳友才從小對“吃大戶、幫窮人”有樸素的好感,也埋下革命的種子。
1927年“四一二”政變后,白色恐怖席卷湘南,父親先被槍殺,叔父在漢口渡江戰中陣亡。短短半年,兩口棺材壓得家門口的老槐樹都仿佛低下了頭。十幾歲的陳友才咬緊牙關,偷偷穿過宵禁的郴州城,跑去找紅軍湘南獨立師報名,擔任兒童團團長。次年,他跟隨朱德、毛澤東上井岡,山路崎嶇,鼻青臉腫,卻不肯掉隊。
井岡山時期,他常冒險潛入敵占區偵察,膽大心細,被評為保衛工作組組長。1931年秋,紅一方面軍總指揮部成立,朱德把他調到毛澤東身邊擔任貼身警衛。不久,陳毅簽字批準他的入黨申請,紙張薄如蟬翼,卻承載著他全部的信念。長征途中,他背著已經患瘧疾的干部過草地,鞋底磨穿也沒撂挑子。到達陜北后,組織決定讓他轉到周恩來警衛班,理由只有一句——“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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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靠二字,于他而言是軍令狀。可惜,陜北的烽火還未熄滅,年輕生命便定格在勞山。因當時戰事頻仍,又缺乏防護,烈士們草草掩埋。十年、二十年,風沙一次次掩沒舊墳,只有熟悉內幕的老同志偶爾提起“友才”,聊到動情處,總要落淚。
直到1985年,陜西甘泉縣政府在勞山北麓立碑,石面刻下二十八名犧牲者姓名,陳友才居首。碑文寥寥,卻記錄了一個青年用身體為首長擋子彈的十秒鐘,也記錄了一個家族三代接續斗爭的二十年。
時間再回到七十年代那個午后,周恩來叮囑地委同志:“把名字都查清,別漏掉一個。”說罷輕輕合攏筆記本。外賓并不理解這份執念,只覺得眼前這位中國總理突然沉默。無人知道,他的上衣內袋一直放著一張泛黃照片——照片上,兩名青年靠在窄窄山徑邊,一個是侯正果,另一個正是陳友才,笑容明亮得像高原上的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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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友才家中近親多已凋零,如今只剩下侄兒陳容建。老人住在郴州蘇仙區一棟青瓦舊屋里,屋后竹林在風中嘩嘩作響。每逢清明,他會拄著竹杖走完二十多里山路,把自家釀的米酒灑在祖墳前,低聲念一句:“叔叔,勞山那邊,我代您看過了。”
戰爭結束已久,硝煙早被歲月吹散。勞山的土路依舊坑洼,偶有游客駐足,輕聲讀著碑上名字,讀到“陳友才”三字時,會停頓一秒。沒人能在短短一秒里想象那年的山風有多冷,子彈有多狠,可名字在,故事就在,延安城的燈火因此更顯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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