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牡丹”到“無旦不荀”

荀慧生演出照 圖片來源于《荀慧生》畫冊

從河北農村的苦孩子到享譽梨園的京劇泰斗，從初登舞臺的“白牡丹”到躋身“四大名旦”的藝術宗師，荀慧生一生致力于京劇表演藝術的革新，塑造了一系列生動傳神的形象，創立了獨放異彩的荀派藝術。

2025年是京劇大師荀慧生誕辰125周年。近日，紀念荀慧生誕辰125周年研討會在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舉行。京劇界名家、學者齊聚一堂，循著大師的藝術足跡，重溫“甜媚婉轉、清新靈動”的荀派風華，共探這份藝術遺產的時代價值。

從小人物走向大舞臺

1900年出生的荀慧生，早年在河北梆子班社勤學苦練，19歲時改演京劇。花旦、刀馬旦等多個行當的歷練，為他打下了堅實的藝術根基。受業于多位戲曲名家的他，并未固守傳統程式，而是結合自身藝術特質靈活創新，將梆子的質樸、昆曲的雅致與京劇的醇厚熔于一爐，最終開創了獨樹一幟的荀派藝術。

“荀先生一生出演300多出戲，創排新戲90余出，在‘四大名旦’中成就獨特。” 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黨委副書記、院長吳蕾介紹，從《元宵謎》中靈動的少女到《紅娘》中機敏的丫鬟，荀慧生塑造的藝術形象突破了傳統旦角的表演邊界，為中國京劇乃至戲曲藝術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這位始終堅持從生活中汲取養分的藝術家，一生堅守“戲以載道、藝為人民”的追求。“當如今部分大制作未必能收獲高票房時，荀先生僅憑小人物、小情節、小舞臺，就能讓戲園里笑聲、哭聲、掌聲交織。”甘肅省文化藝術研究院副研究館員師陽說，“他塑造的紅娘‘像我們身邊的閨蜜’，金玉奴‘似鄰家受委屈的姐妹’，在戲曲與生活之間悄悄打開了一扇門。”

正是這種貼近生活、直擊人心的藝術表達，讓“十旦留荀，無旦不荀”的美譽流傳至今，也讓荀派藝術跨越百年依然動人。

演人物不演行當，保持三分生

“演人物不演行當”“永像第一次，保持三分生”……研討會上，這些凝結著荀慧生表演智慧的理念被反復提及，成為解讀荀派藝術的關鍵密碼。

“荀派表演藝術最大的特點，就是從生活出發，從人物的內在思想感情出發，表演特定環境中的特定人物。”《荀慧生演劇散論》中的這句話，精準概括了其藝術追求。荀慧生曾強調，演員在舞臺上的唱、念、做、打絕非單純的技巧展示，而是塑造人物、傳遞情感的手段。

“‘演人物不演行當’是荀慧生表演理論的核心。”中國藝術研究院戲曲研究所研究員謝雍君說，這一理念強調演員不能拘泥于傳統的行當分工，而要深入角色內心，塑造有血有肉的人物。在普遍“重行當輕人物”的20世紀五六十年代，這一理念的革新價值不言而喻。

荀派傳人、天津京劇院一級演員李靜深有體會：“演戲一定要演人物、演內心，不是簡單的嗓子好、扮相好就行。要把角色的心態通過表演展露出來，引人入勝、動心共情，才能感染觀眾。”她舉例說，假哭假樂無法打動人心，只有演員從內心里流露出的喜怒哀樂，才能與觀眾產生共鳴，讓表演更具感染力。

“永像第一次，保持三分生”的表演箴言，更成為荀派藝術的精神標識。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原副院長李連仲回憶，荀慧生親傳弟子、荀派名家孫毓敏曾詳細闡釋這一理念：“不管這出戲演了幾百、幾千場，永遠要像第一次演出一樣小心謹慎，充滿新鮮感和創作感。”所謂“三分生”，是切忌表演油滑與過分熟練，要讓爛熟于心的臺詞唱腔從內心深處自然迸發，讓觀眾身臨其境、忘記劇場邊界。

“荀慧生將小人物推上舞臺中央，打破程式化束縛，讓演員回歸角色真實。”師陽從“平民戲劇觀”的視角解讀荀派的革新意義，在表演風格上，荀慧生突破“花旦必須端莊”的舊規，以“活脫、潑辣、俏麗、瀟灑、靈動”的特質，真實呈現女性角色的嬌嗔與韌性。同時，他還在程式化表演中融入大量生活化元素，既符合京劇程式，又充滿生活氣息，成為荀派藝術的經典符號。

荀派藝術后繼有人

125年歲月流轉，從“無旦不荀”到代有傳人，荀派藝術跨越百年仍葆有鮮活的生命力。如今的荀派藝術傳承枝繁葉茂，且不斷有“新花”綻放，這背后離不開孫毓敏的卓越貢獻。作為荀派藝術最優秀的傳承人之一，孫毓敏秉持“荀風毓骨”的藝術追求，將荀派藝術推向新的高峰。李連仲評價：“孫毓敏作為荀派藝術當之無愧的優秀傳人，繼承、發展、弘揚并豐富了荀派藝術。”

“荀派藝術后繼有人、枝繁葉茂，是對荀先生最好的紀念。”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副院長、荀派名家許翠的發言，道出了與會者的共同心聲。研討會上，多位荀派傳人的分享，展現了這一流派在新時代的傳承與發展。

北京京劇院梅蘭芳京劇團一級演員王岳凌已有20多年荀派表演經驗，《紅娘》等經典劇目演了上百場。“荀派藝術非常多面，既有活潑俏皮的小姑娘，也有深沉動人的悲劇角色。”談及恩師孫毓敏的囑托，她感慨萬千，“師父的離世，讓我們更加感到傳承責任重大。她希望我們把荀派的大旗扛起來，這話說著容易，做起來難，但我們會一直努力，在守正創新中讓荀派藝術再創輝煌。”

在人才培養中，荀派“演人物不演行當”的理念一以貫之。李靜說：“教學中，我們特別注重引導學生走進人物內心，不能只做基本功匯報。唱、念、做、打是手段，塑造人物、傳遞情感才是核心。”

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作為傳承基地，更是將荀派藝術融入教學體系。“荀先生曾擔任北京市藝術研究所首任所長，在理論研究與教育體系研究上留下了寶貴財富。”北京戲曲藝術職業學院黨委書記黃珊珊表示，“我們會繼續深耕教學，讓更多年輕人愛上荀派藝術。”

2025年12月19日《中國文化報》

第5版刊發特別報道

《從“白牡丹”到“無旦不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