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災多難的菲律賓投入數十億資金用于防洪，然而官員們卻中飽私囊

11月4日早晨，艾斯·阿吉雷剛喝了兩口燕麥粥，就注意到異常情況：泥漿已經滲入他位于菲律賓宿務省科特科特村平房客廳的地板上。

接下來的時刻將永遠烙印在阿吉雷的記憶中。客廳家具在水中漂浮；驚魂數分鐘里他無法確定能否撬開前門；水位升至胸口時兒子的祈禱；不會游泳的女兒蜷縮在高柱上，腳下幾英寸處洪流裹挾著汽車奔騰而過。

“我不知道我們是如何幸存下來的。任何一個細節稍有差池，我們許多人可能都已喪生，”阿吉雷表示。

當天早晨，臺風“卡莫伊”降下超過一個月的降雨量，導致宿務省河流水道暴漲，引發災難性山洪暴發，全國范圍內造成230多人死亡。

遇難者中包括阿吉雷的鄰居——一位兩個孩子的母親，她被圍困在廚房中溺水身亡。阿吉雷曾試圖營救她，但未能及時將她救出。

在這個熱帶災害頻發的國度，暴雨和致命洪水并非新鮮事。但近月來曝光的政治人物、官員和承包商從全國防洪工程中侵吞數十億美元的消息，已引發全國震動。

據當地媒體報道，在致命洪水發生前，宿務省公民團體曾要求對阿吉雷居住地上游的科特科特河防洪工程進行審計。

這起丑聞已牽連數十名涉嫌收受回扣授予合同的高級立法者和官員。這些揭露引發了以青年為主導的大規模反政府抗議，矛頭直指腐敗和財富精英，類似運動今年在印度尼西亞和尼泊爾也曾出現。

阿吉雷數月來一直在關注遠在馬尼拉首都上演的政治戲劇，但未曾料到危機會降臨自家門前。

“突然間你成了直接受害者，”他說，“這種沖擊截然不同。”

11月的洪水促使宿務省長帕梅拉·巴里夸特羅要求對該省價值260億比索（31.24億人民幣）的防洪工程展開調查——馬尼拉官員承認這些工程在災難發生時“本應發揮作用”。

菲律賓總統小費迪南德·馬科斯隨后視察該地區，承諾將在明年雨季前完成水道清淤疏浚及排水系統疏通工作。

此前7月，他曾揭露政府價值超過5450億比索的防洪工程長期受腐敗問題困擾。

他表示，內部審計發現自他2022年執政以來政府監督的1萬個項目中，許多使用了不合格材料或根本未實際建造，他稱這些項目為“幽靈工程”。

菲律賓大學政治學副教授索爾·伊格萊西亞斯表示，當小馬科斯揭露這一欺詐行為時，他“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事態發展已超出他的控制。

伊格萊西亞斯指出，眾議院和參議院的證詞揭露了“一整套掠奪與腐敗體系，而促成這一體系的正是那些負責預算編制、規劃、實施、監督及核查這些基礎設施財務健全性的機構本身”。

據美聯社報道，財政部長拉爾夫·雷克托9月在參議院聽證會上表示，過去兩年中可能已有高達1185億比索的防洪資金因腐敗而流失。

小馬科斯誓言要在圣誕節前將至少37名涉事議員及其他官員繩之以法，目前已有7人入獄。政府還凍結了與此丑聞相關的個人約120億比索資產。

這一丑聞激起了普通菲律賓民眾的憤慨，他們走上街頭抗議數十年來不受制約的腐敗現象。

參與抗議活動的菲律賓“青年反貪怒潮”組織負責人蒂芙尼·費斯·布里蘭特表示：“這是菲律賓人民的最后底線。”

她指出：“如今的腐敗不再僅僅是治理薄弱的表現，它已深植于政府的權力掌控方式、預算分配機制以及持續逃避問責的體系之中。”

小馬科斯堅稱對正在實施的欺詐行為不知情。他將自己定位為反腐斗士，公開譴責涉事官員并鼓勵抗議者。

但隨著更多高級官員卷入丑聞，有人開始將矛頭指向總統。

其中關鍵人物包括小馬科斯曾經的盟友、前眾議院撥款委員會主席扎爾迪·科，他已成為該丑聞的核心指控對象之一。科已逃離菲律賓，目前是在逃狀態。

藏匿期間，他在社交媒體賬號發布了一系列爆炸性視頻，指控小馬科斯及其家族成員從腐敗中獲利——總統對此予以否認。

馬科斯的家族成員也卷入了這場風波。其堂兄費迪南德·馬丁·羅穆亞爾德斯因爭議于九月辭去眾議院議長職務，不過他否認與此丑聞有任何牽連。

菲律賓政治學者、新加坡智庫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訪問高級研究員阿里斯·阿魯蓋指出，除了涉嫌盜竊的規模之外，這樁丑聞之所以引發如此強烈的反響，還在于對許多菲律賓人而言，這感覺像是歷史的重演。

“在菲律賓政治中，腐敗與馬科斯家族幾乎是同義詞，”阿魯蓋說。

小馬科斯的父親、==獨裁==者老費迪南德·馬科斯從1965年開始以鐵腕統治菲律賓，直至1986年被推翻，其間約有一半時間國家處于戒嚴狀態。他的政權系統性侵犯人權，并廣泛涉足腐敗，據估計從國庫竊取了約100億美元（705.11億人民幣）。

防洪工程丑聞讓菲律賓人回想起許多人在老馬科斯統治下經歷的黑暗歲月。其中一場最大的反腐敗抗議活動選擇在9月21日這個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日子舉行——1972年的這一天，老馬科斯宣布實施戒嚴令。

小馬科斯在2022年以壓倒性優勢獲勝，標志著這個聲名狼藉的政治家族非凡的東山再起。批評者稱，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那些美化馬科斯時代歷史的虛假信息宣傳。

盡管有官員警告，對防洪項目的掠奪可能始于馬科斯的前任羅德里戈·杜特爾特執政時期，但精英階層與普通菲律賓人生活方式的懸殊，已成為現任總統任內民眾憤怒的根源。

阿魯蓋表示，富有的政客和承包商子女在社交媒體上炫耀奢華生活的視頻，更是在憤怒民眾的傷口上撒鹽。

“當人們被洪水淹沒時，政客們卻在巴黎，乘坐著他們的私人飛機，”他說。

這種對所謂“裙帶關系子女”的強烈抵制，呼應了今年亞洲其他地區的類似反腐敗抗議活動，包括印度尼西亞和尼泊爾，那里的Z世代領導的抗議活動推翻了政府。

與那些抗議活動一樣，在菲律賓，年輕人也是要求問責最響亮的聲音之一。

“如果政府繼續盜竊、壓迫和忽視人民，我們將繼承國家腐敗和系統性濫權的后果，”布里蘭特說。

“我們真的希望追究責任，并將每一個涉腐官員都送進監獄。”

“馬科斯總統也不能例外，因為歸根結底，每年簽署和批準國家預算的人正是他。”

盡管公眾對小馬科斯的信任度有所動搖，但他不太可能重蹈其父的覆轍——后者在民眾起義中被趕下臺。

小馬科斯的六年總統任期已過半，而菲律賓總統實行單任期制，因此他將無法在2028年尋求連任。

“我們尚未看到確鑿的證據，”伊格萊西亞斯表示。

“但如果（我們獲得）確鑿證據，例如他直接從腐敗中獲取經濟利益的證據，我認為這將把現政府推向懸崖邊緣。目前，它正處于搖搖欲墜的狀態。”

WR Numero公司最近的民意調查顯示，小馬科斯11月的滿意度為21%，較8月下降了14%。

對于曾瀕臨失去一切的阿吉雷來說，他依然樂觀且心懷感激。但他并不認為當前的公眾輿論浪潮能為菲律賓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改變。

“憑借我們的韌性，我們仍能繼續前行，但生活質量仍將維持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