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1日清晨,北京天空碧透。人潮涌向天安門,慶典鼓號聲里,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站在人群前排。他叫李葆華,胸前別著一枚普通黨徽。當禮炮響起時,他抬頭望向飄揚的五星紅旗,腦海里卻閃過1927年那間陰暗的北平牢房——父親李大釗被鍘刀砍下的瞬間,鮮血迸濺;母親趙紉蘭緊緊抱住幼弟,泣不成聲。22年過去,帝國主義的槍炮聲已被禮炮替代,但那股鐵一般的信念并未淡去。
時鐘撥回1926年底。北伐捷報頻傳,奉系張作霖卻暗中羅織網羅。李大釗每日往返蘇聯駐華使館與市內秘密據點,長子李葆華騎著單車送報紙、遞暗號。15歲的李星華給父親打飯、守門,弟妹們圍著母親問一句又一句:“爹什么時候回家?”寒風夾著血雨將要逼來,卻無人退縮。
1927年4月6日拂曉,奉軍闖入使館。槍托砸門,碎木橫飛。李星華被拖進院子,李大釗仍沉著作答。審訊官忽地指向女孩:“她是你最大的孩子?”李星華趕在父親開口前回應:“是,我是。”審訊官喝斥,她嘴唇泛白,卻死死咬住哥哥的名字不吐。李大釗淡淡補充一句:“一切由我承擔。”那晚,北平的燈火仿佛都被驟然掐滅。
次晨,學校清明踏青隊伍里沒有人知道,隊尾那個叫“楊震”的少年正是李葆華。他被沈尹默等友人悄悄護走,幾天后,船票、化名、簡單行李全備妥,航向東瀛。蔡元培為了讓他順利報考,干脆簽發了一張寫著“高中畢業”字樣的證明。一個17歲的孩子,就這樣被時代推向大海深處。
北平監獄里,李大釗挨過竹簽、拔甲,仍拒寫供詞。4月28日下午,他喉中“中華民族解放萬歲”震響刑場,鍘刀落下。傍晚,趙紉蘭、李星華、李炎華被驅趕出牢。街口傳來號角,空氣像凝住的鐵,她們扶著墻才沒倒下。母親低聲念叨:“葆華在哪?”李星華強撐:“哥一定平安。”話音雖輕,卻像一盞暗夜篝火。
流亡與貧困隨之而來。河北樂亭老屋茅草頂漏風,糧缸見底。親友接濟有限,趙紉蘭仍堅持:孩子們必須讀書。她給周作人寫去一封長信,請求讓星華、炎華到北平繼續求學;信紙上不平整的筆劃,藏著母親的倔強。1931年,姐弟倆確實到了北平,學費靠刻印講義、縫補舊衣一角一角積攢。
同年“九一八”聲震華北,日本兵逼近,李葆華毅然回國。他已加入共產黨,立即投身地下工作。1933年春,李大釗公葬。趙紉蘭含淚守墓,翌月病逝,又一次驟然巨變。22歲的李星華從此撐起家:替弟妹交學費,給組織送情報,還要準備課堂教案。有人勸她休學,她搖搖頭:“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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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到全面抗戰。李葆華任晉察冀省委組織部部長,輾轉太行深山;李星華、李光華跋涉到延安,進入陜北公學;李炎華留在冀東農村小校,白天講課,夜里掩護抗日隊伍。最小的李欣華被轉移至保安小學,一邊念書一邊打雜。槍炮聲里,兄妹們活得像沙棘,風越猛根扎得越牢。
1949年建國,李家五子女分赴各處:李葆華先后出任水利部副部長、安徽省委第一書記、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李星華執教北京師大女附中,后來在馬列學院從事理論研究;李光華負責樂亭縣委宣傳部,并在華新紡織廠抓黨建;李炎華戰后重返北京基層,直到老去;李欣華放棄城市優渥職位,扎根門頭溝大峪中學,師生口中的“布衣校長”。
時間再跳。2005年,李葆華在北京安靜離世。記者在追悼會外攔住他的次子:“令尊留下多少財產?”李宏塔回答只有短短一句:“精神遺產足矣。”語調平緩,卻讓旁人瞬間噤聲。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6月29日,他被授予“七一勛章”。一個普通工人成長為省部級干部,再獲國家級榮譽,這條曲線或許比任何財富都珍貴。
李家的第三代散布在各行各業:有人在浙江農村推廣水稻良種,有人在株州機務段修機車,也有人在阜外醫院看診。相同的是,居室依舊簡陋,舊椅子坐下去吱呀作響。親友打趣“換套新家具吧”,總能聽到一句“不必,夠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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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遺產,這并非口頭禪,而是一條延續近百年的家訓。立身行事,用的是父親1919年留下的那四個字——“鐵肩擔道”。凡此種種,非傳奇,也非神話,只是五個早年失孤的孩子把痛苦錘煉成擔當,將個人命運緊扣國家脈搏后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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