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舞劇創作的版圖中,命題作文式的創作屢見不鮮,然而能真正“破題”者卻寥寥無幾。舞劇《龜茲》的出現,恰如一幅“靜水深流”的畫卷,它不僅沉靜地鋪陳了龜茲這一地理與文化符號,更在流動的舞臺中,完成了一次從文學文本到舞蹈詩學的深刻轉化。其核心創作特色,在于對文本的“破”與舞臺的“立”,即如何將一個以人物傳記為骨架的文學構思,解構并重組成一個充滿哲學思辨的、非線性的空間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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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想與各位探討一個極具挑戰性也極富魅力的命題:當一部文學文本面對舞臺,我們如何完成一次從“語言的囚籠”到“身體的詩篇”的偉大飛升?舞劇《龜茲》的實踐,恰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精妙絕倫的分析范本。它所標定的,是一條從文本深度到舞臺高度,再到思想廣度的攀登路徑。
首先,是“破題”的勇氣:從“以人帶史”到“以心觀相”。任何一部以厚重文化為母題的創作,都始于一個扎實的文學構思。《龜茲》的起點,便是以鳩摩羅什的生平為骨架,這無疑是一個清晰而強勁的方案,為舞劇提供了豐富的情節之“相”。然而,如果僅僅停留于此,舞臺便可能淪為對生平故事的一般性復述,其背后關于信仰、存在與虛無的深邃哲思也將隨之湮滅。真正的破局,在于一種“破”的智慧。創作團隊勇敢地“破除”了傳統舞劇的線性敘事邏輯,不再執著于講述一個“發生了什么”的故事,而是轉向構建一個“感受到了什么”的空間。這便是從“有相”到“無相”的第一次躍遷——將地理空間、現實世界,升華為文化心象。
其次,是“解構”的匠心:從“藝術考古”到“身體重塑”。當語言的拐杖被抽離,舞蹈如何獨立行走?總編導佟睿睿和她的團隊進行了一次堪稱“藝術考古”的艱辛探索。她明確提出,要將凝固在石窟壁面上的靜態圖像“動態翻譯”為流動舞蹈語言。這并非簡單的模仿,而是深入克孜爾石窟的斑駁壁畫中,提取如“三道彎”螺旋韻律這樣的核心動律元素,進行解構與發展。在此,佟睿睿導演個人的藝術創作風格彰顯得淋漓盡致。她并未拘泥于任何單一舞種,而是創造性地將中國古典舞的形神兼備、芭蕾舞的嚴謹技法與現代舞的哲學思辨意識熔于一爐。這種多元語匯的重構,使得《龜茲》的舞蹈既有古典的神韻,又有現代的張力,最終實現了從“技術”到“藝術”的蛻變。這不僅是身體的重塑,更是多元文化基因在當代舞臺上的創造性再生。
最后,是“重構”的格局:從“空間敘事”到“哲學證道”。《龜茲》一如既往延續著編導對舞臺時空進行革命性重構的舞劇創新。它采用了一種“空間化敘事”的方法,將每一個情節片段、每一種情緒氛圍,都視為一個獨立的“空間單元”。燈光以光寫詩,雕刻歲月;多媒體延展思緒,營造幻象。整個舞臺,由此成為一個巨大的、可感知的“心象”空間。編導總能在觀眾沉浸于“有相”之時,巧妙地注入一層“空”的意涵,引導我們反復體悟《金剛經》那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觀眾看到的鳩摩羅什的掙扎、龜茲的繁華,都并非敘事的終點,而是通往更高哲學境界的階梯。舞臺,最終成為了一個以身體為媒介,以空間為道場,進行哲學思辨與生命證道的神圣之所。
從文本的“破題”,到身體的“解構”,再到舞臺的“重構”,《龜茲》完成了一次從文學到舞蹈詩學的深刻轉化。它證明了,一部卓越的舞劇,不僅能“以舞觀史”,更能“以舞證道”。它給予我們的啟示是:當面對一個文學文本時,我們或許不應問“如何講述它”,而應問“它能激發何種思考?”。舞臺的終極使命,或許并非復述世界,而是構建一個讓我們得以重新審視世界、也審視內心的思想熔爐。(張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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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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