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觀鳥后，我清楚地看見了……

他們走路時習慣抬頭看，聽見鳥叫聲或看到鳥在空中掠過，便會條件反射一般拿起望遠鏡，對準遠處的樹叢搜尋鳥的身影。

他們是“觀鳥愛好者”，喜歡在自然環境中觀察野生鳥類，因此也稱自己為“鳥人”。根據中國觀鳥組織聯合行動平臺機構發布的《2023年中國內地觀鳥愛好者和觀鳥組織本底調查報告》，中國內地的觀鳥愛好者人群數量持續高速增長，已達34萬人，相比較2018年統計出的14萬人，成倍增長。在某社交平臺上，“觀鳥”話題標簽瀏覽量高達6.9億，討論量近648萬。

對于普通人類來說，“鳥人”是新奇、神秘又難以理解的存在。觀察鳥類對人類來說有何意義或樂趣？在有著萬物生靈的大世界，人類為何會對觀鳥如此狂熱？觀鳥的盡頭是什么？或許，當你走進“鳥人”的世界，觀察他們觀鳥，便能找到自己的答案。

迪士尼星愿湖的觀鳥點位。李昂 攝

它的名字

12月14日，上海室外體感溫度直達零下1度。這并未阻擋一群群觀鳥人的腳步，其中十幾人來到了迪士尼星愿公園。每年冬季，星愿湖都有許多野鴨落腳，包括暫時在上海停留的冬候鳥。

這是由上海野鳥會組織的免費觀鳥活動，限定的13人名額在幾分鐘內便被搶光。等到活動當天，上午9點在星愿公園門口集合點，每人都“全副武裝”。雙筒望遠鏡是標配，有人背著長焦單反相機，還有人將單筒望遠鏡架到手機上，組裝成便攜式的“長槍短炮”。

觀鳥愛好者觀察樹叢中的鳥。李昂 攝

“每年12月開始到次年4月左右，都是觀鴨的好時候，這里是距離市區最近的觀鴨點。”領隊朱老師介紹。雖然早晨氣溫較低，湖邊還刮著一陣陣寒風，但天空一掃前幾天的陰霾，湛藍的星愿湖在陽光照射下，泛著粼粼波光。這是一個適合觀鳥的好天氣。

順時針繞著湖邊走到正中的觀鳥點，便能望見遠處寬闊的湖面，有上百只野鴨暢游其中。起初，用肉眼來看，上百米開外的野鴨們只能被籠統地稱為“鴨群”。若是用8倍以上的望遠鏡，拉近了仔細看，你會發現它們長得各有不同。

星愿湖的鳥類繁多。李昂 攝

比如，雖然它們通體都是黑色的，但是嘴部鮮紅、尖端黃色的是黑水雞，“腦門”上長著白毛的叫“白骨頂”。野鴨也長得各有千秋，全身黑色而側翼白色、頭頂還有幾簇小黑毛的是雄性的鳳頭潛鴨，整體深褐色、嘴部黑色而尖端黃色的是斑嘴鴨。頭部銅綠色、帶有金屬光澤的羅紋鴨更易被辨認，但也因此較容易與綠頭鴨混淆，分清它倆還要看尾部羽毛紋理……

斑嘴鴨。觀鳥人發發攝

“名字有時就包含了一些信息，所以知道它的名字，是了解它們的第一步。”朱老師說。

我清楚地看見你

抓準觀測鳥類的顯著特征，像查字典一樣翻尋圖鑒，確認后再記錄下它的名字，這是觀鳥人入門后需要不斷重復操作的步驟。

同行的有一對父子，小男孩已有3年觀鳥經驗，光是聽到熟悉的鳥叫聲，便能迅速辨認出種類。當天上飛過一只鳥，“門外漢”連影子都沒看到，他卻能精準捕捉到它的特征，然后快步跑到鳥落腳的樹前，用望遠鏡一探究竟。

一群觀鳥人。李昂 攝

“這兒有喜鵲……黃雀……斑鳩……”剛走進林地沒幾分鐘，他已經帶著大家看了好幾種鳥。父親陪兒子觀鳥時間久了，也能靠肉眼分辨出較為常見的幾種鳥。朱老師在觀鳥時常碰到這樣的孩子，“他們可能是看過一些科普書，自發地純粹喜歡看鳥，而且非常厲害。”

朱老師也是在陪兒子觀察自然時，偶然接觸到觀鳥的。“以前去逛公園，可能一小時就逛完了。但如果你留心去觀察樹林、柳蔭或那些隱秘的地方，你就會發現上面有各種各樣的鳥，就像打開了另一個維度。”

她提及11月中旬，國內百年罕見的黑林鴿在上海首次被目擊，引起整個“鳥圈”的轟動，不少鳥人特意坐飛機來看。等到周末，她也迫不及待地跑到吳淞炮臺灣濕地公園觀鳥。她笑著說，在偌大的公園里找到這只稀有的鳥并不難，“只要看哪棵樹下有一堆人圍著”。

到公園里“打鳥”（鳥類攝影）的愛好者。李昂 攝

然而，觀鳥的關鍵在于“觀察”，不僅需要借助工具，還得“用心”。“鳥站在很高的樹梢上，如果你不是很認真地去找，即使看到一群人蹲在下面，也找不到它。”她說，“有很多游客過來問我們在看什么，他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認識人類世界

黑林鴿通常生活在小島，偶爾才會在大陸被發現，百年來在中國大陸只有4筆記錄。在上海被目擊一個多月前，它也在浙江乍浦九龍山被觀測到過。

發發（化名）就曾為了“加新”，特意到九龍山觀鳥，卻遺憾地落空了。“加新”是觀鳥圈的黑話，指的是在個人觀測鳥類的記錄中加上新的鳥種。自今年3月開始觀鳥，截至12月17日，發發已經積累了412條記錄，包括在上海、浙江、四川、甘肅、云南等地觀測到的鳥類。

“觀鳥會進入一種心流狀態，忘記現實里的焦慮和煩惱，看到那些毛茸茸、可愛的小鳥就很快樂。”發發起初被社交媒體上的小鳥照片所吸引，后來在不斷加新的過程中收獲樂趣和成就感。“有點像開盲盒，如果開到一個你特別喜歡的，或者很稀有、人無我有的款式，就會很有成就感。”她的背包上也別著幾個小鳥的徽章，代表自己曾觀測過。

斑嘴鴨幼崽。發發 攝

發發此次報名星愿湖觀鳥活動，就是為了看鳳頭潛鴨“加新”。9點剛入園不久便看到鳳頭潛鴨，讓她驚喜不已。11點，大家在邊走邊看中，已不知不覺地突破1萬步。根據發發的記錄，當天上午共觀測到25種鳥類。

雄性鳳頭潛鴨。發發 攝

“就算前一天來看，和第二天看到的鳥也不完全相同。這也是很有意思的地方。”這是朱老師帶隊到星愿湖觀鳥的第8年，每年12月，她都會跑來這好幾次。“觀鳥一年四季都可以，但是夏天樹太茂密，白天又太熱，鳥就不怎么活動。冬天樹葉都掉光了，更適合觀鳥。”

朱老師從2014年開始觀鳥，到現在已經觀測過500種鳥。中國有超過1500種鳥，她覺得自己距離真正了解鳥類還很遠，“我還有很多想看的鳥”。

在觀鳥淡季，發發喜歡觀察本地小鳥的習性。她會看小區里的麻雀在泥土或沙子里洗澡，看公園里的小鳥吃烏桕樹的果實，看湖面上的鴨子求偶……“加新當然很有意思，但是站在小鳥的視角，會看見自己從來沒有發現過的世界的另一面。”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每觀察到一只鳥，就解鎖了這個世界的一塊新碎片。而這正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類，習慣了俯視的姿態而容易忽視的。

原標題：《開始觀鳥后，我清楚地看見了……》

欄目主編：施晨露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見習記者 李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