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0月,北京玉泉路禮堂燈火通明。全軍英模代表大會的開幕式剛奏完軍歌,主席臺邊上一串閃亮的勛表便在人群中晃動目光。那枚一等功金星掛在唐立忠胸前,他抬手敬禮的瞬間,讓不少久經沙場的老營長也直起了腰。掌聲持續了足足半分鐘,肅穆與激昂雜糅在一起,誰都知道,這個外表清瘦的廣東小伙子,在入伍第52天就留下了“炸毀暗堡、殲敵9人”的戰史注解。
會場的聚光燈落在他臉上時,記憶卻把他拖回九年前。1979年2月16日夜,廣西前線細雨如絲,41軍123師368團特務連在越軍陣地對面隱蔽待命。連隊剛到三天,新兵唐立忠仍帶著刺鼻的新棉衣味。周遭老兵壓低聲音:“天亮就真刀真槍了。”有人問唐立忠害不害怕,這個十八歲的娃把鋼盔往下一扣,只吐出三個字——“往前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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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姑嶺陣地是368團的突破口,越軍把三個重機槍暗堡擺成品字形。火力網像一張鐵絲網,正面強攻幾乎等于送命。凌晨五點,炮兵準備射擊未及兩分,特務連就付出六名犧牲的代價。連長李秋元掂量著班長、老兵的名單,心里沉重。忽然,一個抱著炸藥包的新兵竄到身前,急促敬禮:“連長,讓我來。”李秋元低吼:“你才來部隊幾天,聽口令!”對話戛然而止,新兵已貼地翻滾沖出狐壕,只留下一行淺淺腳印。
第一聲爆炸打破夜色。借著沖擊波的煙塵,新兵貼墻越溝,拔掉暗堡射口的機槍手,抬手又扔出手榴彈。二十秒后,暗堡被炸塌,火舌熄滅。戰友們從瞭望孔看見唐立忠高舉雙臂,大吼了一句聽不清的話,然后飛身撲向第二座暗堡。第二次爆破更驚險,潮濕的雷管未能即時引爆,他被逼退回亂石縫,一顆冷槍擦著左臂割開袖管。代號“老陳”的上等兵拖著彈藥匍匐上去,遞過新的炸藥包,只留下“快,別浪費掩護!”的短促提醒后再次躍出。四分鐘后,轟鳴聲讓暗堡頂蓋掀飛,碎石雨點般擊在鋼盔上。
未及喘息,最后一座暗堡火線更密。老兵輪番試探均被彈雨壓制,一道人影忽然從側坡滑下,往暗堡背后甩出爆破筒。巨響平息,三座堡壘被拔除,八姑嶺陣地的防御豁口撕開。戰斗結束清點,唐立忠個人擊斃9人、完成兩次爆破,臂上新添的那道血痕比一切勛章都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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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7日,中央軍委正式簽署通令,為這位“52天兵”記一等功。此時他戴著新兵彎月領章,名字首次與“戰斗英雄”并列。師里有人說:“年輕人可別被功勞沖昏頭。”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多余。回到營房,唐立忠被分到后方休整,可他堅持繼續參加夜訓,照樣端著56式沖鋒一圈圈地奔跑,沒人見他在露天獎臺多停留一分鐘。
1980—1982年,368團輪駐邊境防區。短短三年,唐立忠升任排長、代理連長。其間,又在一次邊境小規模火力交鋒中組織機動分隊撤出被包角落,追加兩次個人三等功。師長批閱戰報時批注:“穩健多了。”穩健背后的付出,是他借來機械制圖教材,摸爬滾打之余研究火力配置圖;也是深夜鉆防炮陣地,幫新兵糾正退殼故障。
1984年初春,他考入廣州某軍校指揮專業,正當同屆學員學術報告還在演算兵棋,他已用真實戰例完善作業。同期教員回憶:“班里寫得最整潔的是他,字不漂亮,但推演標記絕不錯行。”兩年結業,他帶著“優秀畢業學員”證書返回老部隊,正式轉正連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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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的英模大會之后,唐立忠又多了一個身份——全國人大代表。開會間隙,有年輕記者悄悄問他:“仗打完您就提干,這樣的速度是不是有點開掛?”他答得平靜:“干得好不好,戰場說話;當不當干部,組織說話。”一句話便切斷了所有花哨追問。
2000年,野戰部隊人員結構調整,唐立忠調往廣東某地市人武部。地方條件比前線寬松,可他經常騎摩托下鄉,給基干民兵糾正射擊姿勢。一份工作建議書《沿海地區動員潛力評估》流轉省軍區,被批示“具前瞻性,可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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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盛夏,唐立忠攜文件箱進駐惠州軍分區政治部,負責干部思想教育。戰士們問他為什么總說“別忘了八姑嶺”,他只伸手指了指胸前那枚略有劃痕的一等功章。那年他47歲,大校軍銜——正團級干部中少見的資歷深度,讓初到機關的新參謀內心服服帖帖。
2015年冬,他辦理退休手續,軍分區禮堂臨時搭了簡易展板,擺出三座暗堡的模型與舊照片。唐立忠站在模型前,輕扣軍帽檐,語氣淡淡:“那年雨大地滑,要不是老陳替我頂半分鐘,第二包藥就沒法點燃。”席間有人提醒:“老陳”已在1985年的一次邊防掃雷行動中犧牲。唐立忠聽后輕輕應了聲“知道”,再沒多言。
至此,那條從1978年征兵檢站延伸出的坐標軸完成閉合:從新兵,到一等功臣,再到大校;52天的“火線淬煉”只是一段序言,后面三十六年的堅守,才真的回答了“仗打完后被提干了嗎”這個問題。唐立忠的勛表上,金星依舊閃亮,而更重的分量,則是他在和平歲月里一筆筆填寫的“后續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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