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延吉老知青張友林的知青歲月與故鄉情
1968年10月的東北,秋風已染透長白山余脈的林海,圖們江的水汽裹挾著谷物的清香,漫過延吉市七十里外的葦上村屯。下了汽車,十七歲的張友林背著褪色的帆布大提包,跟著十幾名延吉知青踩在鄉間土路上,褲腳沾著一路風塵。遠處的谷子地泛著金黃,近處的玉米稈在風中搖曳,這個六八屆初中畢業生,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插隊落戶”四個字的重量——他的青春,將在這片陌生的黑土地上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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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絡
葦上大隊第五生產小隊的蔣隊長早已在村口等候,蔣隊長當年四十歲左右,皮膚黝黑,手掌布滿老繭,臉上堆著憨厚的笑,一口帶著朝語口音的漢語格外親切:“城里來的孩子們,一路辛苦了!”蔣隊長身后,兩輛牛車已經備好,上面鋪著曬干的稻草。他挨個接過知青的行李,像對待自家孩子般拍著他們的肩膀:“住處都收拾好了,走!回到住處先歇口氣,午飯也快做好了。”
當時正是秋收的大忙時節,地里的谷子亟待收割。蔣隊長安排的住處是隊里閑置的土坯房,兩鋪大炕鋪著葦席,雖然簡陋卻干凈整潔。一位大嫂臨時幫他們做飯,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隊里也提前給知青們準備好了勞動工具。
第二天吃過早飯,蔣隊長就扛著扁擔拿著鐮刀來到了知青們的住處:“孩子們,隊里今天還是割谷子,你們跟我下地學習割谷子吧!”
知青們大多是第一次干農活,握著沉甸甸的鐮刀,臉上滿是茫然。張友林年紀最小,身體也單薄,看著身邊社員們熟練地弓腰割谷子,他只好學著社員們的樣子,一根一根用鐮刀砍。
蔣隊長看在眼里,走過來手把手教他:“左手抓穩谷桿,右手鐮刀貼著根,斜著用力,又快又不傷手。”張友林跟著模仿,可鋒利的鐮刀還是沒聽使喚,沒割幾下,食指就被劃開一道血口子,鮮血瞬間流淌。他疼得咧嘴,卻咬著牙想繼續,蔣隊長一把按住他的手:“傻孩子,流血了還干啥!”說著蹲下身,毫不猶豫地從自己褲腿角撕下一塊布條,仔細地給張友林包扎傷口,心疼地說:“這活兒你干不了,去場院看護糧食吧,幫著翻場打場,能輕快一些。”
場院在村子南邊,晾曬著已經收割的谷子,一位老者在趕著黃牛拉著石滾子軋谷子。張友林坐在場院邊的草垛旁,看著遠處地里彎腰勞作的身影,心里既愧疚又溫暖。看護場院的日子不算繁重,他跟著老社員學揚場,學趕牛軋谷子打場,也翻曬谷子高粱和玉米,夜間在場院的窩棚里睡覺打更,比下地干農活輕松了很多。只是他沒想到,這份平靜會被隊里的二流子孫大頭打破了。
那天傍晚,夕陽把場院染成金紅色,張友林正在收攏散落在場院上的農具,就見孫大頭鬼鬼祟祟地拿著布袋溜進場院,趁著沒人注意,往布袋里扒拉谷子。“你不能偷隊里的糧食!”張友林發現有人偷谷子,大聲呼喊著沖上去阻攔。
孫大頭本就游手好閑,被一個毛頭知青攔住,頓時惱羞成怒:“小知青少管閑事!這谷子跟你有啥關系?”張友林梗著脖子:“隊里的糧食是大家的,誰也不能偷!”爭執間,孫大頭抬手就給了張友林一巴掌,打得他臉頰火辣辣地疼,嘴角都流血了。
剛收工回到家的蔣隊長一聽知青被打,趕忙跑到場院,聽說孫大頭偷隊里的糧食還打人,當即火冒三丈,操起身邊的木锨就往孫大頭家沖去。“孫大頭你個渾蛋!知青是來咱隊里插隊的,大家都把他們當成了自己家的孩子,你竟敢動手打人!”蔣隊長一腳踹開孫大頭家的板樟子門,不由分說就用木锨拍了孫大頭兩木锨。孫大頭做賊心虛,嚇得沒敢吭聲,蔣隊長指著他的鼻子罵:“趕緊去給友林賠不是道歉!再敢欺負知青,我饒不了你!”
孫大頭跟著蔣隊長來到場院,紅著臉給張友林鞠了一躬:“友林,是我不對,不該偷糧食,更不該打你,你別往心里去。”張友林看著蔣隊長怒目圓睜的樣子,又看看孫大頭誠懇的道歉,心里的委屈瞬間煙消云散。蔣隊長拍著他的肩膀:“友林,別怕,在咱屯子里,沒人能欺負你們。以后有事,第一時間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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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蔣隊長和鄉親們對張友林更是格外關照。隊里特意給他安排輕松的農活,社員們干活時也總想著他,挑糞時少給他裝一鍬,鋤地時會幫他多鋤一壟。誰家燉了酸菜白肉,蒸了黏豆包,都會端一碗送到知青住處;冬天殺了年豬,鄉親們也不忘給知青們送上一塊肉。
至今張友林還記得,有一年冬天特別冷,他打水時弄濕了棉鞋,腳凍得紅腫,集體戶后院的王大娘看到后,把給她兒子做的一雙新棉鞋送給了張友林,鞋里還墊了曬干的烏拉草,穿在腳上暖烘烘的,一直暖到心里。
在葦上大隊的日子,苦是真的苦。春天頂寒風播種,夏天頂著烈日鋤草,秋收累彎了腰,冬天冒著嚴寒積肥,可張友林從未覺得難熬。蔣隊長總會在他疲憊時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迷茫時說些寬心的話。鄉親們總會在他需要時伸出援手,用最樸素的方式溫暖著他這些遠離父母的知青。漸漸地,張友林愛上了這片黑土地,愛上了這里淳樸的鄉親,把葦上大隊當成了自己的第二故鄉。
一晃就是九年,1978年春天,招工的消息傳到了葦上大隊。張友林順利通過審核,被招回延吉到鍋爐廠當了工人。
離開的那天,剛吃過早飯蔣隊長就來了,幫他背著沉甸甸的行李,送了一程又一程。“到了城里好好干,照顧好自己,空閑的時候回來看看……”蔣隊長的聲音有些哽咽,眼里滿是不舍。
張友林看著眼前這位頭發已有些花白的老隊長,想起九年來的點點滴滴,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隊長,我會常來看您和鄉親們的!”兩人在村口的老榆樹下站了許久,張友林才依依不舍地踏上歸途。九年朝夕相處,他們早已情同父子,蔣隊長把這幫知青當成了自己的孩子,而張友林也早已把蔣隊長當成了親人。
回到延吉參加工作后,張友林心里始終惦記著屯子里的鄉親們。只要有空閑時間,他就會騎上自行車,沿著當年下鄉的路,顛簸幾十里回到第二故鄉。他會給鄉親們帶些城里的稀罕東西:給蔣隊長買幾盒他愛抽的煙,給王大娘帶幾塊城里的水果糖,給孩子們帶些作業本和鉛筆。工廠發了肥皂、手套這類日用品,他也會攢起來,下次回去時分給鄉親們。每次回去,鄉親們都會圍著他問長問短,拉著他去家里吃飯。
1999年春天,張友林下崗了。為了生計,他考了駕照,開起了出租車。只要跑車去圖們、汪清或者琿春,他總會特意拐個彎,去屯子里看看。有時實在沒來得及準備禮物,他就到村子里的食雜店買點冰棍、雪糕,分給村里的老人和孩子。看著孩子們興高采烈地吃著雪糕,老人們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張友林心里就格外踏實。在他心中,這些鄉親們永遠是他的親人,這份情誼,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都不會改變。
六十周歲那年,張友林辦理了退休手續,也不能開出租車了。退休后的日子變得清閑,他回第二故鄉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每次回去,他都會騎著自行車,帶著從市里買的酒肉,住在老鄉家。誰家蓋房子,他會去幫忙搬磚遞瓦。誰家農活忙不過來,他會去搭把手。尤其是秋收的時候,他就像當年的社員一樣,跟著鄉親們下地割谷子、打場,累得滿頭大汗卻樂在其中。鄉親們勸他歇著,他卻說:“當年你們幫了我那么多,現在我有的是時間,該我幫你們了!”
歲月不饒人,蔣隊長漸漸老了,身體也大不如前。幾年前,蔣隊長去世的消息傳來,張友林悲痛不已,連夜趕回屯子,送了老隊長最后一程。隨著時間的推移,屯子里的老年人越來越少,年輕人大多進城打工、生活,偌大的村子漸漸冷清下來。張友林回去的次數也漸漸少了,但他心里對第二故鄉的牽掛,卻從未減少。
前段時間,張友林的兒子開車拉著他回了一趟葦上,冬季天冷路滑,張師傅騎自行車回屯子,他兒子也不放心。車子駛進村子,眼前的景象讓他感慨萬千,當年熱鬧的村莊變得寂靜了許多,熟悉的房子大多空了,院子里長滿了雜草,偌大的屯子里,竟然見不到幾個人。他獨自一人來到蔣隊長的墳地,蹲在墳前,點燃了一支煙,放在墓碑前,陪著老隊長說了半天話:“老隊長,我來看您了。時間過去了這么久,可我還記得當年您照顧我的樣子,還記得鄉親們對我的好……”寒風吹過,仿佛是老隊長的回應。
離開村子時,張友林望著車窗外漸漸遠去的村莊,心里五味雜陳。雖然時隔幾十年,但當年下鄉插隊的情景,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里。蔣隊長當年給自己包扎傷口的布條,鄉親們送來的熱氣騰騰的黏豆包,場院里的谷穗香,田埂上的腳步聲……那些溫暖的瞬間,那些深厚的情誼,早已融入他的血脈,成為他生命中最珍貴的記憶。
“天氣又冷了,再回第二故鄉,就得等到明年的五一節過后了。”張友林師傅小聲念叨著,心里卻期待著春暖花開的日子。張師傅說:“到時候,我還會騎著自行車去看望鄉親們,去墳地給老隊長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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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當年的青澀知青,如今已滿頭華發。當年熱鬧的村莊,如今已略顯寂寥。但那份歷經歲月沉淀的知青生活經歷與鄉親之間的深情厚誼,卻如同長白山的青松,歷經風雨而愈發挺拔,如同圖們江水源遠流長。這份情誼,是張友林心中永遠的溫暖,是他一生都不會忘記的牽掛。
作者:草根作家(感謝張師傅真情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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