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吳潤把車鑰匙甩在玄關柜上,金屬撞出清脆的響聲。
秦流正彎腰換鞋,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驚得肩頭一縮。
“我怎么了?”
“你這表情還叫沒怎么?”吳潤扯松領帶,眉頭緊鎖,“不就鄰居送了些海鮮嗎?你從昨晚到現在,臉色就沒緩過來過。”
秦流直起身,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那箱海鮮值小兩千,不是‘一些’。你招呼都不打,拎走九斤給梅燕,這也叫‘一點’嗎?”
吳潤別開視線,聲音卻仍撐著:
“她……最近不是情緒低落嘛,我就是順道帶點東西,朋友間安慰一下。”
01.
秦流下班回家,剛出電梯,就看見一個壯實的中年男人蹲在自家門口。
男人穿著件不太合身的白襯衫,頭發抹得油亮,正埋頭擺弄兩個巨大的白色泡沫箱。
聽到腳步聲,他立刻抬起頭,臉上堆起過分熱情的笑容。
“你好,找誰?”秦流停下腳步,手里攥緊了通勤包。
“哎呀,你就是秦流妹子吧?”男人站起來,搓了搓手,“我是剛搬來701的老余,余俊。這點東西是我托朋友從海港直接拉回來的,新鮮得很!給鄰居們分分,嘗嘗鮮!”
秦流一愣。
701空了大半年,上周才隱約聽說有人搬進來。
“余大哥,這太客氣了,我們還不認識呢。”
“遠親不如近鄰嘛!”老余不由分說,把兩個箱子往她門前推了推,“都是自己兄弟弄的,不值幾個錢,別客氣!”
秦流還想推辭,自家門開了。
老公吳潤趿拉著拖鞋探出身,一眼就看見了地上的泡沫箱,眼睛頓時亮了。
“余大哥?來來,進來坐!”
“不坐了不坐了,”老余連連擺手,“我還得給樓下幾家送呢。秦妹子,吳潤兄弟,你們趁新鮮處理啊!我先走了!”
電梯正好抵達,老余快步走進去,朝他們擺了擺手。
門關上后,吳潤已經迫不及待地把箱子往屋里拖。
“老婆,快來看!這可都是硬貨!”
箱子打開,冷氣混著一股濃重的海腥味涌出來。
里頭塞得滿滿當當:兩只碩大的帝王蟹,幾十只近乎半臂長的皮皮蝦,還有幾條覆著冰霜、形狀陌生的海魚。
“這得值多少錢?”秦流眉頭皺了起來。
“管他呢,人家好心送的。”
吳潤蹲在旁邊,興致勃勃地撥弄著一只蟹鉗。
秦流心里有點堵:“剛搬來的鄰居,一出手就這么大方?你信嗎?”
“大城市不都這樣嗎,先搞好關系。”吳潤不以為意,“說不定人家就是闊綽,不在乎這點。你別總把人心想那么復雜。”
秦流看了眼吳潤掩不住興奮的側臉,把后面的話咽了回去。
這套房子是兩家老人湊齊首付才買下的,每月房貸壓得人透不過氣。
吳潤在公司銷售崗上業績一直不溫不火,最近正琢磨跳槽,在家待得久了,情緒也有些浮躁。
她自己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策劃,加班是家常便飯。
“這么多,我們倆怎么吃得完?”她發愁。
“吃不完送人嘛!”吳潤拎起一只還在彈動的蝦,“今晚就弄點嘗嘗!”
秦流嘆了口氣:“你別沾手了,我來處理吧。你等會兒分一分,給你爸媽、我媽那兒各送一些過去。”
“知道了,真啰嗦。”
吳潤擺擺手,轉身回了房間,很快傳來游戲音效的聲音。
秦流蹲在客廳地板上,看著眼前這一大堆冰冷滑膩的“厚禮”,那股隱約的不安又泛了上來。
這個叫余俊的新鄰居,笑容熱絡得有些過頭,甚至讓人不太舒服。
她粗略估了下,光是這兩箱海鮮,市價少說也得兩千往上。
無事獻殷勤。
秦流打了個輕輕的寒顫,甩甩頭,戴上手套,開始對付那些張牙舞爪的“大家伙”。
02.
第二天一早,秦流剛到公司,就被總監叫進辦公室訓了一頓。
“這方案客戶非常不滿意,你趕緊重做一版,今晚開會前必須發給我!”
秦流頂著重重的黑眼圈,連水都沒顧上喝,就坐回工位開始修改。
她忙得團團轉,中午只隨便啃了兩口面包。
下午三點多,實在累得不行,她給吳潤打了個電話。
“家里那些海鮮你處理了嗎?記得給我爸媽和你爸媽都送一些。”
電話那頭聽起來鬧哄哄的,吳潤語氣有點急:
“知道了知道了!我正忙著呢,肯定辦好,你別操心。”
“你在外面?”
“辦點事。先不說了啊,掛啦。”
電話被匆匆掛斷。
秦流握著手機,心里那點不對勁的感覺又浮了上來。
她吸了口氣,逼自己專注在方案上,一直熬到晚上八點,才把改好的文件發給總監。
回到家,屋里黑漆漆的,吳潤還沒回來。
秦流打開燈,走進廚房。
昨天堆在角落的泡沫箱已經不見了,冰箱冷凍層里只剩下幾只孤零零的凍蝦和兩條小魚。
其他的去哪兒了?
她立刻撥通吳潤的電話,關機。
又打給自己媽媽:“媽,吳潤今天送海鮮過去了嗎?”
“沒有啊,他沒來。小流,出什么事了?”
“……沒事,我就問問,您早點休息。”
接著打給婆婆,答案也一樣:“小潤說他今天忙,沒過來呀。”
秦流慢慢坐到沙發上,盯著漆黑的電視屏幕。
他撒謊了。
那兩千多塊錢的海鮮,到底拿去找誰了?
晚上十一點多,玄關終于傳來開門聲。
吳潤一身酒氣地晃進來。
“你去哪兒了?”秦流的聲音很冷。
“陪客戶,累死了。”他含糊地擺手,彎腰換鞋。
“海鮮呢?”
吳潤動作頓了一下,隨即裝得若無其事:“送了,都按你說的送了。”
“你還要騙我?”秦流猛地站起來,“我兩邊都打過電話了,根本沒收到!”
吳潤臉色一下子變了,像是沒想到她會真的去問,頓時惱火起來:
“你查我?秦流,你現在怎么這么多疑?”
“我多疑?吳潤,你老實說,海鮮給誰了?”
他被問得別開視線,語氣發虛:
“送客戶了不行嗎?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客戶?”秦流打斷他,“哪個客戶要你私下貼兩千塊送禮?你那業績公司給你報銷嗎?”
吳潤被噎得漲紅了臉。
秦流走近兩步,盯著他的眼睛:“是不是給梅燕了?”
吳潤整個人一僵。
秦流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梅燕,她認識了十年的閨蜜。
她忽然伸手拿過吳潤放在鞋柜上的手機。
他喝了酒,忘了鎖屏。
微信最上面一條就是梅燕的對話框。
最后一條是下午四點,吳潤發的:“我到樓下了,九斤,你那小冰箱放得下嗎?”
梅燕回他:“放心,塞得下。辛苦你啦,潤潤。”
潤潤。
秦流手抖得厲害,把手機直接摔在吳潤身上。
“吳潤,你真可以啊!拿著鄰居送的東西,轉身就獻寶似的給我閨蜜送過去!九斤海鮮,你真大方!”
03.
吳潤被手機砸中額角,酒醒了大半。
他捂著發紅的皮膚,橫下心吼了出來:“你發什么瘋!梅燕最近失戀,情緒低落,一個人在大城市不容易,我作為朋友安慰她,有什么錯?”
“安慰?你管這叫安慰?”秦流聲音發顫,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她失戀,你就拿我們家的東西去送人情?你問過我嗎?”
“我……我不是看你在忙,不想打擾你嘛。”吳潤氣勢弱了幾分,聲音也低了,“再說梅燕不也是你閨蜜嗎?你怎么這么計較?”
“我計較?”秦流覺得荒唐,“是我計較,還是你心里有鬼?”
“簡直沒法溝通!”吳潤說不過,又擺出不耐煩的姿態,“我懶得吵,睡覺去了!”
他轉身躲進次臥,門被摔得一聲悶響。
秦流獨自站在客廳,手腳冰涼。
她和梅燕認識快十年了,從大學起就好得形影不離。
梅燕漂亮開朗,秦流則安靜些。
吳潤是在一次聚會上經她介紹才認識梅燕的。
秦流一直以為,他們不過是普通朋友。
現在她才察覺,有些東西早就變了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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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秦流請了假,沒去公司,直接開車去了梅燕的公寓。
她得問個明白。
開門的是梅燕,身上穿著絲質睡衣,頭發有些亂,見到秦流時愣了一下。
“小流?怎么突然過來,也不提前說一聲。”
秦流沒接話,徑直走進屋里。
公寓不大,布置得精致,空氣里飄著一股淡淡的海腥味。
“梅燕,”秦流開門見山,“昨天吳潤是不是給你送海鮮了?”
梅燕表情凝了一下,隨即露出些許委屈:“小流,你別多想。吳潤就是看我最近心情差,作為朋友關心一下而已。”
秦流看著她:“朋友關心?需要瞞著我,把家里兩千多塊錢的海鮮拎九斤過來送你?”
梅燕臉色淡了下來。
“秦流,你這話什么意思?審問我?”
“我要一個解釋。”
“解釋什么?”梅燕抱起手臂,“吳潤愿意心疼我,愿意送。你是他老婆,連他交朋友都要管?”
秦流被她理直氣壯的樣子噎住了。
“梅燕!你對得起我嗎?我們這么多年朋友!”
“朋友?”梅燕輕輕笑了一聲,“秦流,別太天真了。你知道吳潤怎么跟我說嗎?他說你強勢、沒意思,整天只知道工作,他和你在一起快喘不過氣。”
這些話像細針,扎得秦流心口發麻。
“所以,你就趁機接近他,是嗎?”
梅燕撇撇嘴,沒承認也沒否認:“我不過是給了他一個能放松的地方。再說了,我們也沒做什么,不就送點海鮮嗎?你至于嗎?”
“就一點海鮮?”秦流氣得發抖,“梅燕,你真行。”
“小流,聽我一句勸,男人得哄著。你再這么繃著,吳潤遲早跟別人走。”
秦流聽不下去了,她怕自己下一秒會抬手。
她轉身拉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十年的友情,在赤裸裸的背叛面前,原來這么薄,一戳就破。
04.
秦流失魂落魄地推開家門。
屋里空蕩蕩的,吳潤果然躲出去了。
她癱坐在冰冷的沙發上,腦子里一片混沌。
梅燕那些刺耳的話、吳潤背叛的嘴臉,還有對門老余過分熱情的笑全都攪在一起,讓她喘不過氣。
離婚嗎?可房貸還有三十年。父母那邊又該怎么開口?
她捂著臉,只覺得累。
胃部傳來隱約的抽痛,她才想起一整天沒吃東西。
摸出手機給吳潤發了條微信:“我們談談。”
消息如石沉大海。
再打電話,已關機。
天一點點黑透。
秦流蜷在沙發里,渾身發冷。
她恨吳潤,更恨梅燕,甚至莫名其妙地怨起隔壁的老余,要不是他送來那箱海鮮,這些骯臟事是不是就能永遠藏下去?
將近十點,就在她昏昏沉沉快要睡去時,手機突然炸響。
她猛地抓起,卻是個陌生號碼。
“您好,是秦流女士嗎?”
“……我是。”
“這里是市中心醫院急診科。請問您認識吳潤和梅燕嗎?”
秦流心頭一緊:“吳潤是我老公,梅燕……是我朋友。他們出什么事了?”
電話那頭語氣嚴肅:“兩人在梅燕住處樓下停車場被發現,均已昏迷。初步判斷是嚴重食物中毒,正在搶救,情況很危險。請您馬上過來!”
食物中毒?
秦流耳邊“嗡”的一聲。
是那些海鮮……吳潤帶走的整整九斤海鮮,他們倆全吃了?
她來不及細想,抓起車鑰匙就沖出門。
一路闖了幾個紅燈,瘋了一樣沖進急診大廳。
搶救室的門緊閉著,頂燈紅得刺眼。
一名護士快步攔住她:“家屬?”
“我是吳潤的老婆!”秦流聲音發顫,“他們怎么樣了?”
“還在搶救。毒素反應非常劇烈,情況不樂觀。”護士打量著她,“他們今晚是不是一起吃了什么東西?尤其是海鮮一類?”
秦流渾身血液都涼了。
“是海鮮……差不多九斤。他們真的吃了九斤?”
護士臉色驟變:“這個量太危險了!剩下的您必須盡快找來化驗。”
秦流腿一軟,險些癱下去。
她死死扶住墻,指甲掐進掌心。
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這回,真的出大事了。
05.
醫院的走廊里飄著消毒水的氣味。
秦流剛掛掉給媽媽的電話,婆婆和大伯哥已經沖到了面前。
“我兒子在哪兒?!”婆婆一把揪住秦流的衣領,眼睛瞪得通紅,“吳潤呢?!”
“還在搶救……”秦流被晃得發暈。
“就是你!”婆婆抬手就是一耳光,“你跟他吵完架他就出事了!毒是不是你下的?!”
“媽!我沒有!”秦流臉頰火辣辣地疼,“是海鮮的問題!鄰居送的海鮮不新鮮!”
“什么海鮮?你少在這兒編!”婆婆根本不聽,“你就是看他跟那個女的走得近,你心腸歹毒!”
大伯哥也上前推搡,場面亂成一團。
這時梅燕的父母也趕到了,哭著喊著撲過來,指著秦流罵她是“掃把星”。
秦流被兩家人堵在中間,一句話也說不清。
兩名警察走了過來,把人群分開。
“都安靜!這是醫院!”
一位年紀稍大的警察看向秦流:“你是秦流?吳潤的老婆?”
“是我。”
“醫院報警說可能涉及投毒。你說說,海鮮是怎么回事?”
秦流深吸一口氣,把鄰居老王送海鮮、吳潤轉送給梅燕的經過仔細講了一遍。
“鄰居叫什么?住哪兒?”
“余俊,剛搬來701的。”
警察立刻派人去查。
大概半小時后,那名警察回來了,表情嚴肅地搖搖頭。
“秦女士,我們找到余俊了。他承認確實送過你們海鮮,但是……”
“但是什么?”秦流后背發涼。
“余家五口人,昨晚也吃了同批海鮮,一點事都沒有。他還主動把剩下的拿給我們檢測了。結果正常,沒毒。”
秦流整個人僵住了。
“不可能……這不可能……”
如果海鮮沒問題,吳潤和梅燕是怎么中毒的?
婆婆頓時尖叫起來:“警察同志,就是她!她看見我兒子和別人一起吃海鮮,心里恨不過,肯定是她下的手!”
“不是我!我真的沒有!”秦流的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年長警察的目光嚴厲起來:“秦女士,我們了解到,你今天下午是否和梅燕發生過爭執?”
“我……”
“你老公吳潤,是不是也因為梅燕的事,最近和你關系很僵?”
秦流張了張嘴,說不出話。
所有的線索、人證、動機,仿佛一張網,把她牢牢罩在中央。
她獨自退到走廊盡頭,看著婆家人和梅燕父母憤怒的臉,看著警察審視的眼神,渾身發冷。
搶救室的門就在這時開了。
醫生走出來,抹了把額頭的汗,神色疲憊。
“醫生!我兒子怎么樣了?!”婆婆撲上去問。
醫生搖搖頭:“情況比較復雜,我們還在盡力。但有件事很奇怪……”
秦流心頭一緊。
醫生看了看秦流,又轉向警察:“給兩位患者洗胃的時候,我們發現……”
“發現什么?”
“他們胃里是空的,沒有任何食物殘渣。”
這句話像一根冰錐,扎進秦流心里。
“他們兩個,”醫生清晰地說道,“根本沒吃過東西。這不是食物中毒。”
婆婆呆住了:“那……那是怎么中毒的?”
警察也皺緊眉頭:“不是吃進去的?毒從哪里來的?”
秦流忽然全身一顫,猛地想起一件事。
她轉身沖進樓梯間,手指發抖地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哥……”
電話接通,傳來省城表哥的聲音。
“小流?怎么這個聲音?出什么事了?”
“哥……”秦流一開口就哽咽了,“我被人害了……吳潤和梅燕在醫院搶救,醫生說他們中毒了,現在所有人都說是我做的……”
她斷斷續續把事情講完,手指緊緊攥著手機,關節發白。
表哥在那邊沉默了半晌,再開口時,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讓人心驚的冷靜:
“小流,你現在聽好。馬上去停車場,找到吳潤的車。”
“找車?”秦流腦子一片混亂,“現在去找車有什么用?”
“別問為什么!”表哥打斷她,語速加快,“那批海鮮是兩千塊錢,對不對?送海鮮的鄰居余俊,是不是新搬來沒多久的?”
“……是。”
“他們胃里是空的。這說明什么?說明海鮮從頭到尾就是個道具!一個專門為你準備的、讓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道具!”
秦流渾身一顫,后背發涼。
表哥的聲音更冷了:“毒不是吃下去的。你現在就去吳潤車里,打開后備箱,看看那九斤海鮮還在不在!”
秦流像是被人從頭頂澆了一盆冰水,猛地推開樓梯間的防火門。
吳潤媽媽還在外面哭罵,見她出來又要撲上來:“你個毒婦!你還想去哪兒?”
“讓開!”秦流嘶聲喊了一句,眼睛通紅,那樣子把老太太嚇了一跳。
她沒再理會,沖向電梯,拼命按著下行鍵。
停車場里燈光慘白,泛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吳潤那輛黑色轎車停在最里面的角落。
秦流手抖得厲害,試了兩次才把備用鑰匙插進鎖孔。
后備箱彈開的一瞬間,一股海腥味混著冷氣涌出來。
那個白色泡沫箱好好地放在里面,封口的膠帶都還貼著。
秦流扯開膠帶,掀開蓋子。
滿滿一箱海鮮凍得硬邦邦的,冰碴子白花花地覆在上面,根本沒人動過。
九斤海鮮,一斤不少。
秦流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全讓表哥說中了。
吳潤和梅燕,根本沒碰過這些海鮮。
從701那個余俊敲響她家門的那一刻起,這個局就已經布好了。
每一步都算準了,就等著她秦流一頭栽進去,再也爬不出來。
06.
表哥秦浩言是乘第二天最早一班高鐵趕到的。
他一身西裝筆挺,金絲眼鏡后的雙眼帶著倦意,目光卻格外銳利。
“哥!”秦流一見到他,強撐了一整夜的鎮定瞬間瓦解。
“先別哭。”秦浩言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遞過去一張紙巾,“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他轉身走向仍在走廊里值班的警員。
“您好,我是秦流的表哥,也是她的代理律師。關于這個案子,我們這邊有一些重要的發現。”
秦浩言條理清楚地將“海鮮原封未動”的情況陳述了一遍。
“后備箱的泡沫箱我們沒碰過,上面的指紋應該很完整。”
負責的警員姓高,他打量了一下秦浩言,點了點頭:
“這點我們已經核實過了,后備箱里的海鮮確實沒人動過。不過秦女士,這只能說明吳潤和梅燕中的毒不是來自海鮮。”
高警員語氣依舊嚴肅:“但這并不能排除你的嫌疑。反而說明投毒方式更隱蔽。昨天下午,你仍然是最后一個與梅燕發生激烈爭執的人。”
“我真的沒有!”秦流忍不住抬高聲音。
“小流。”秦浩言按住她的手臂,轉向高警員,“高警官,我理解你們的辦案思路。但請想想,如果我妹妹真是兇手,為什么會用一個這么容易識破的‘海鮮投毒’來做文章?她明知吳潤要把海鮮帶給梅燕,自己卻一點不碰,這不等于是主動引起懷疑嗎?”
高警員一時沒有接話。
“這不像沖動犯罪,”秦浩言繼續平靜分析,“更像是有人精心設計的‘栽贓’。兇手很清楚我妹妹和他們兩人的矛盾,并且利用了這一點。”
“你的意思是?”
“那位鄰居,余俊。”秦浩言說,“他送海鮮這個舉動,本身就顯得多余,甚至刻意。你們調查過他了嗎?”
“查過了。”高警員翻了下手中的記錄,“余俊,戶籍在鄰省,做水產批發生意。背景看起來沒問題。送海鮮給鄰居也說得通。而且昨晚他們一家五口吃了同樣的海鮮,都沒事。”
“背景干凈?”秦浩言微微瞇起眼,“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意,更少見值兩千塊的‘鄰里情’。”
“哥,”秦流忽然想起什么,臉色微微發白,“昨天……我給吳潤打電話時,他說在外面忙。掛得很急,我聽見背景音很嘈雜。”
“大概幾點?”
“下午三點多。”
秦浩言立刻看向高警員:“高警官,能不能調一下梅燕公寓停車場的監控?我想知道下午三點到出事這段時間,有哪些人接觸過他們。”
07.
警方調取了停車場的監控錄像。
攝像頭裝在入口處,角度有點偏。
畫面顯示,下午四點整,吳潤的車開進了停車場。
他停好車,打開后備箱,從里面拎出那個白色泡沫箱,隨手放在了地上。
過了幾分鐘,梅燕穿著睡衣匆匆跑了下來。
兩人沒馬上上樓,反而在車邊拉扯起來,看上去像是在爭吵。
吳潤一臉煩躁,梅燕則在抹眼淚。
屏幕前的秦流,覺得心口被什么東西狠狠擰了一下。
就在這時,另一個人影走進了監控范圍。
是余俊。
他手里拎著個黑色袋子,笑瞇瞇地湊近兩人。
他先是拍了拍吳潤的肩膀,又抽了張紙巾遞給梅燕,一副和事佬的樣子。
吳潤和梅燕對他的出現并沒有表現出陌生。
接著,余俊把那個黑色袋子往前遞了遞。
吳潤扭過頭沒接,梅燕遲疑了一下,伸手接了過去。
三人又交談了幾句,余俊指了指地上的泡沫箱,吳潤顯得很不耐煩,彎腰一把將箱子塞回了后備箱。
隨后,吳潤和梅燕便一起轉身進了單元門。
余俊沒走。
他站在原地,望著兩人離開的方向,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里,臉上才慢慢浮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笑容。
他甚至偏過頭,朝監控攝像頭的方向,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
秦流感到一股寒意竄上脊背。
“他在說謊!”秦流指著定格的畫面,聲音發顫,“余俊說他根本不認識吳潤和梅燕!他說自己只是個送海鮮的鄰居!”
一旁高警員的臉色也徹底嚴肅起來。
“他遞給梅燕的那個黑袋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秦浩言追問。
“馬上查!這個余俊問題很大!”
然而,當警察迅速趕到七樓701室時,房間里早已空無一人。
余俊,那個自稱做水產生意、熱情健談的鄰居,就像一滴水蒸發了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房子是短期租賃的,登記用的身份證信息是假的。
客廳的餐桌上,還殘留著所謂“宴請”的痕跡。
幾只盤子里的,不過是幾條從超市買來的普通凍魚,早已化凍,腥氣淡淡地散在空氣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精心設計好的幌子。
幾乎在同一時間,醫院那邊的毒物檢測報告也送到了。
“高警官,吳潤和梅燕體內的毒素成分很特殊,”醫生的表情十分凝重,“是一種罕見的生物堿,提取和制作工藝相當復雜。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這種毒素,如果單純通過食物消化吸收,過程會比較緩慢。可一旦混入酒精……”
“會怎么樣?”
“會急劇加速毒素進入血液,迅速引發急性臟器衰竭。這,正好與兩名患者的臨床癥狀完全吻合。”
酒精!
秦浩言瞬間看向秦流:“那個黑色袋子……里面裝的肯定是酒!”
余俊巧妙地利用了吳潤與梅燕之間的緊張關系,假裝勸和,送上了一瓶“調解情緒”的酒。
而吳潤和梅燕,這兩個深深傷害了秦流的人,卻對一個突然出現的“好心鄰居”,毫無戒心。
08.
吳潤媽媽徹底呆住了。
她腿一軟跌坐在地,先是咬牙切齒地罵秦流,罵著罵著就變成了嚎啕大哭。
“造孽啊……我兒子怎么會和這種人扯上關系啊……”
秦流心里卻是一片冰涼。
吳潤怎么會認識余俊?余俊又為什么下這樣的死手,不僅要人命,還要把罪名扣在她頭上?
這早就不是普通的鄰里矛盾。
這是報仇。
秦浩言在病房外打了近半個鐘頭的電話。
他動用了手里所有的人脈,去挖那個叫“余俊”的假身份底下,究竟是誰。
“小流,查到了。”秦浩言走回來,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這個‘余俊’,真名叫余景福。三年以前,他在鄰市經營一家小建筑公司。”
“建筑公司?”
“對。三年前,他公司接了個工程,自己墊光了所有的錢。結果工程做完,甲方惡意拖欠尾款,后來直接破產清算。余景福的合伙人帶著剩余的錢跑了,留他一個人背了所有債務,被告得傾家蕩產。”
秦流聽得后背發涼。
“他破產之后,老婆和他離了婚,兒子因為湊不出學費輟學了。一夜之間,他什么都沒了。”
“那……這和吳潤有什么關系?”
“有直接關系。”秦浩言看著她的眼睛,說得清楚而緩慢,“當年那個惡意破產的甲方公司,銷售總監就是吳潤。而負責提供法務支持,協助他們做假賬、轉移資產的律師,是梅燕。”
秦流整個人僵在原地。
她終于全明白了。
什么失戀,什么心情不好。
全是謊話!
吳潤和梅燕,根本不是簡單的婚內出軌。
他們是合伙的同謀,是聯手做局、坑害別人的商業騙子。
那兩千塊錢的海鮮,是余景福投下的餌。
他早摸清了他們每個人的底細。
他知道吳潤貪小便宜,知道梅燕自私愛享樂,更知道秦流被蒙在鼓里。
他算準了吳潤會拿海鮮去討好梅燕。
也算準了秦流發現后會去找梅燕鬧。
他利用了秦流的“嫉妒”和“怒火”,給自己造了一個完美的殺人動機。
而他自己,只需要扮成那個“好心的鄰居”,送上那瓶要命的毒酒,親手把吳潤和梅燕送進地獄。
“哥……”秦流聲音發顫,“吳潤他……一直把我當傻子騙。”
秦浩言嘆了口氣:“小流,你嫁的這個人,遠比你想象的復雜。”
09.
案情徹底反轉。
秦流的嫌疑被清除后,警方迅速成立專案組,全力追捕余景福。
與此同時,吳潤與梅燕的搶救出現了轉機。
由于毒素被明確鑒定,醫院及時調配了解毒血清。盡管兩人臟器受損嚴重,但總算脫離了生命危險。
秦流靜靜地站在重癥監護室的玻璃窗外,望著里面渾身插滿管子的兩個人。
一個是和她共同生活了五年的老公。
一個是她當作親姐妹對待了十年的閨蜜。
此刻,她心里沒有心疼,只有一種沉重的陌生與反胃。
婆婆在吳潤脫離危險后的第二天,又來找秦流。
“小流……吳潤他也是被騙了,他……他其實也是受害者。”婆婆抹著眼淚,聲音帶著哀求,“你別跟他離婚行不行?這個家不能散啊……”
秦流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才開口:
“媽,您知道嗎?三年前,余景福被他們逼得走投無路的時候,他兒子因為付不起醫藥費,死在了醫院里。”
婆婆的哭聲一下子停了。
“吳潤和梅燕手上,沾著人命。”
說完這句話,秦流轉身就往外走。
剛到電梯口,就見秦浩言腳步匆忙地趕了過來。
“小流,出事了!”
“怎么了哥?”
“余景福根本沒逃。”秦浩言壓低聲音,“他剛主動聯系警方,說要自首。但他提了個條件。在自首之前,必須見你一面。”
“見我?”秦流一怔。
“對,指名要見你。”秦浩言語氣沉重,“他說有話必須親口告訴你。”
10.
秦流在醫院附近的咖啡館見到了余景福。
他脫去了之前那副殷勤熱情的偽裝,身上是件洗得發灰的舊夾克,頭發白了不少,眼神里沒什么光,整個人像被什么抽空了精神。
不遠處的桌子旁,坐著幾個便衣警察。
“你找我來,想說什么?”秦流坐下,語氣平靜。
余景福看著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艱難。
“秦女士,對不住。整個計劃里,唯獨把你扯進來……是我最后悔的事。”
“現在說后悔,有什么用?”
“我觀察你們一家很久了。吳潤是什么人,梅燕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而你,”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太好了,好得吳潤根本配不上。”
秦流眼眶發熱,偏過頭去。
“那天吳潤拿走你給的海鮮,你很高興吧?”
“是,”余景福答得干脆,“我高興得手都在抖。他比我想的還貪,還容易上鉤。每一步,都在我算計之內。”
“那你為什么不逃?”
“逃?”余景福像是聽到什么笑話,卻笑不出聲音,“兒子沒了,老婆瘋了,家早散了。我能逃到哪去?我搬到701,就是為了親眼看到結局。”
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小的撥浪鼓,輕輕擱在桌上。
“這是我兒子小時候最喜歡的。本來想著,等事情了結,我就拿著這個去陪他。”
“現在呢?”
“現在不想了。”余景福看向秦流,“這些天我看著你為了證明清白四處奔波,看你表哥沒日沒夜地幫你找證據……我就覺得,這世上終究還有認真活著的好人。我這條爛命,不該拖累這樣的人。”
他站起身。
“給你送的那些海鮮,是真貨,也不便宜。我是真心……想請你這個好鄰居,吃頓像樣的飯。”
說完,他朝便衣警察的方向點了點頭。
“我跟你們走。”
手銬合上的輕響傳來時,他轉頭望了望窗外。
“天快亮了。”
11.
案件的后續進展很快。
余景福蓄意謀殺事實清楚,證據扎實。
不過考慮到他的自首情節,以及吳潤、梅燕在事件起因上確有重大過錯,這些在量刑時都納入了評估。
最終,他以故意殺人罪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他沒有上訴。
吳潤和梅燕脫離危險后,直接就從醫院轉到了監管病房。
等著他們的,是另一樁案件的審理。
秦浩言把他們三年前惡意破產、職務侵占、偽造票據的事全挖了出來。
受害者不止余景福一個。
法院開庭那天,秦流去了。
吳潤和梅燕穿著病號服,戴著手銬坐在被告席上,兩人臉色灰敗,瘦得脫了形,早沒了從前那股張揚勁兒。
吳潤在人群里看見秦流,嘴巴動了動,像想說什么。
秦流只是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隨即轉開了視線。
最終,吳潤因多項罪名合并,被判了八年。
梅燕作為從犯,判了三年。
法槌落下,一切塵埃落定。
吳潤媽媽當庭暈了過去。
秦流走出法院,外面陽光很亮。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
惡有惡報,這話不假。
一年后,初夏。
秦流把最后一只紙箱搬上了搬家公司的貨車。
那套裝滿噩夢的房子終于賣掉了,她和吳潤的離婚手續也早辦得清清楚楚。
她用分到的錢,在公司附近租了間小公寓。
秦浩言來幫她搬東西上樓。
“哥,謝了。晚上留下吃飯吧。”
“行啊,不過你那廚藝我可不敢指望。”秦浩言笑著揶揄她。
“我點了外賣,海鮮大餐。”秦流也笑。
兩人對視,氣氛輕松。
秦流推開新家的窗戶,樓下是小區花園,傍晚的風吹進來,帶點草木的氣味。
這一年,她升了職,成了策劃部主管。
她也剪短了頭發,人顯得利落了不少。
關于吳潤和梅燕的消息,她偶爾也會聽說一點。
吳潤在里頭不安分,據說跟同監的人動手,刑期又加了。
梅燕倒是認了命,她父母賣了老家的房子賠給部分受害者,想為她爭取減刑。
秦流把和他們有關的人,都拉黑了。
“小流,”秦浩言遞來一瓶水,“都過去了。”
“嗯,”她點點頭,“我知道。”
她的人生,現在才真正開始。
她不再是某個人的妻子,也不是誰的閨蜜,她就是秦流自己。
手機響了,新同事發來消息:“小流姐,明晚慶功宴記得來啊!等你開香檳!”
秦流笑了笑,回復:“好,一定到。”
她收起手機,望向窗外漸次亮起的燈火,眼里映出淺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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