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叔叔阿姨,是不是真心想學表演?”
“是!”
“那我告訴你們,你們沒有被時代淘汰,反而站在風口上了。”年輕老師的聲音提高了一些,目光掃過房間里每一張布滿皺紋的臉。
在杭州上城區一棟普通寫字樓的十三層,一間不足四十平方米的房間里,一場面向老年人的短劇表演培訓正在進行。七八位頭發花白的老人坐得端正,他們仰著臉,隨著老師的每一句提問,認真點頭。
60歲的王磊也曾是這些老人中的一員。和許多人一樣,他是在短視頻平臺上接到“星探”邀請的。“短劇急招老年演員,日薪千元,零基礎可學,推薦上崗。”聽到對方的承諾,他沒多猶豫,交了數千元培訓推介費,心里期待著不久后能站在鏡頭前,掙上一份收入。
但劇組通告始終沒來。
一年過去,和王磊同期培訓的二十多位老人,沒有一個接到過真正的演出邀約。起初,“星探”還會在群里安撫,“正在對接優質項目,請耐心等待。”后來消息漸少,終至無聲。老人們慢慢意識到,自己可能上當了。
類似的遭遇并不少見。隨著“短劇行業急需老年演員”說法的流傳,一批模式相似的“銀發演員速成班”在各地出現。社交平臺上,關于“老人被表演培訓班詐騙”的提醒與控訴時有浮現。老人們懷揣期待交了學費,上幾次課,然后無限期等待那個永遠不會到來的演出機會。等到察覺不對,開始漫長的維權之路。
更多時候,老人們的憤怒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幾圈微弱的漣漪,沉下去,再無回響。不同的公司依舊每天組織著名稱各異的短劇表演培訓,而新的老人,依舊會循著短視頻里光鮮的廣告,走進下一間擁擠的教室。
關上門,又一場關于“風口”的講述,開始了。
![]()
在短劇表演培訓課上,中老年人們被安排逐個練習。 受訪者供圖
“被選中的人”
退休后,王磊反而更忙了。
每逢上課的日子,他清晨六點就會醒來。洗漱后,從衣柜深處取出那件最平整的襯衫,對著鏡子穿好,撫平每一道褶皺,然后再躺回床上,靜靜等待七點的鬧鐘。從家到培訓教室有十多公里,他必須趕上那趟準點的早班公交。
教室位于一棟寫字樓的九層,是一家影視公司租用的場地。不足四十平方米的空間里擺滿折疊椅,顯得有些局促。課程通常從觀摩開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老師點開手機投屏,開始播放短劇片段。
畫面里的老年人,多半扮演著不怒自威的豪門長輩或深藏不露的嚴厲父母。老師伸手敲敲屏幕:“這樣的角色,年輕演員撐不起來。需要的就是各位的生活閱歷,是歲月沉淀下來的那股力道。”
練習環節,老師曾設定一個情境:“一位剛得知兒子患上白血病的父親”。他要求大家先演出震驚、心疼,再強作鎮定。輪到王磊時,他走到空地中央,先是睜大眼,倒吸一口氣,右手下意識捂住心口。停頓幾秒后,他的背脊微微彎下,手緩緩垂落,眼神失焦地望向對面,仿佛那里真站著他病重的兒子。
他逐漸沉浸在這種感覺里。平日里言語不多的他,情緒大多向內收著。但表演不同,他必須全神貫注,調動心底那些不常翻動的感受,去成為另一個身份,活一段不屬于自己的人生。這讓他覺得“挺有意思”。
2024年春節后,一位自稱“星探”的年輕人張某通過短視頻平臺聯系上他,說他“形象氣質獨特,有鏡頭感”,是短劇市場的“潛力人選”,熱情邀請他去公司看看。為穩妥起見,王磊叫上了一位老同事一同前往。
據王磊回憶,接待他們的張某說話帶明顯的廣東口音,態度十分熱情。他舉出好幾個“成功案例”,說不少五六十歲的叔叔阿姨拍一天戲就能掙幾百甚至上千塊,“干上幾個月,老家房子翻修的錢都能攢出來。”在他描述中,短劇行業正值風口,尤其缺有生活閱歷的中老年演員,機會多、來錢快。
這番話讓王磊動了心。他沒太多猶豫,便與這家名為“星輝演繹經紀公司”的機構簽下了一份《培訓服務合同》,并當場交了8880元。對方承諾,培訓結束后立即安排簽約,后續戲約不斷。
被類似話術打動的,還有55歲的劉燕。
退休后,生活節奏驟然放緩。為驅散滿屋子的寂靜,劉燕讓電視和手機短視頻從早到晚輪番作響。某日,她偶然點開一部叫《饑荒年,我帶全家吃肉》的短劇,每集僅十來分鐘,她卻不知不覺追了二十集。此后,做家務時開著手機聽,夜里常看到凌晨。雖也覺得劇情夸張可笑,但偏偏就是“很上頭”。
看得多了,她不滿足于只當觀眾。那些活躍在短劇里的銀發演員吸引了她——穿旗袍喝茶的老太太,西裝革履訓斥兒子的老先生。他們大多有自己的社交賬號,分享拍戲花絮。劉燕看著,心里生出羨慕,開始在搜索框里輸入:“老年演員招募”“短劇培訓”。
算法精準地捕捉了她的興趣。“劇組直招”“零基礎入門”……一條條推送接踵而至。經過一番比對,劉燕選定了一家中介,繳納5000元后,被拉進一個超過兩百人的微信群,開始了線上培訓。
課程每周兩次,教授如何面對鏡頭,如何讓臺詞更“自然”。群內皆是年齡相仿的中老年人,他們互相以“老師”相稱,每日按時提交作業,分享表演心得。深夜時分,偶爾有人分享一張自己的自拍,附上一句:“沒想到這個年紀,還能老來俏呢。”就這樣,兩百多個老人,隔著屏幕,共同等待一個尚未到來的機會。
![]()
某影視公司短劇表演課程表。受訪者供圖
“怕是上當了!”
培訓結束近一年后,王磊的戲約依然沒有來。
他曾多次在微信上詢問“星探”張某什么時候能進組,得到的回復總是含糊其詞。9月10日,他最后一次追問進度。半天后,對方回復:“正在對接大項目,快了。沉住氣,先把專業打磨好。”順勢推銷起一門標價8650元的“進階表演課”,聲稱這是接通“大劇組”的快捷通道。
王磊心里起了疑。他悄悄聯系班上幾位有過交流的同學,建了一個微信群。眾人在群里交換信息,漸漸拼湊出更多細節,那些被包裝為“資深業內人士”的表演老師,多數才二十出頭,有的還是在讀學生;而問了一圈,竟沒有一位老人接到過劇組邀約。不到一周,這個群就從最初的四人,增加到了十六人。
“怕是上當了。”王磊找出那份簽了字的合同,戴上眼鏡,湊近臺燈逐條細看。最終,在附件不起眼的角落,他發現一行小字:“甲方僅提供培訓與信息服務,不保證乙方必然獲得演出機會。”他這才想起簽約那天,自己滿心歡喜,對方又在一旁催促,沒細讀那些密密麻麻的條款。
9月末,王磊和其他幾位學員一同前往那家影視公司交涉。他們了解到,自己所在的班級有三十多人,所交學費從6000到20000元不等,大多是退了休的老人。大家的訴求很明確:退還學費。
接待他們的是一位自稱經理的年輕人,態度客氣,但反復強調合同已寫明“費用概不退還”,只答應會“向上面反映”。沒說多久,兩個保安便出現在門口,請他們離開。
后來,王磊找到寫字樓的物業。物業經理告訴他,那家公司的場地是短租的,很快就要到期。此外,王磊還得知,他們并不是第一批來討要說法的,幾乎每天都有人上門,要求退錢。
王磊也嘗試了其他方式。他撥打過市民熱線,被告知可向市場監管部門投訴。線上咨詢了律師,律師看過合同后解釋,只要機構按約定提供了培訓課程,便算履行了主要義務。這份合同本質是“培訓服務協議”,與保障工作的“演藝經紀合約”性質不同,追究其違約責任難度很大。
49歲的金海霞后來回憶,自己并非沒有過疑慮,但每次都被看似“確鑿”的證據說服。據“星探”描述,他們公司掌握“獨家渠道”,能“直推”學員進組。對方曾向她展示營業執照、與影視基地的“合作協議”,還常在朋友圈分享其他“學員”在片場的花絮和收款截圖。
為打消學員最后的顧慮,星探還曾組織過一次“劇組探班”。某個周末,他帶著金海霞等四人,去了杭州市郊一個短劇片場。他們遠遠地看著,星探指著一位穿著講究的老人說,那是公司上個月才輸送過去的“特約演員”。后來他們懷疑,劇組與這家公司并無合作,那位老人也只是劇組正常外請的演員。
培訓結束后,金海霞一直等待消息。根據她提供的聊天截圖,今年4月,“星探”私下聯系她,說全班只有她天賦最好,劇組有內部名額,但要再交8000元“推薦費”才能保證獲得面試機會,隨即發來一份看似正規的合同和一個“項目備案號”。
因為之前打過交道,金海霞放下了戒心。沒簽任何補充協議,她就在手機上把錢轉了過去。對方安慰她,只要接到一個角色,這筆錢很快就能賺回來。但錢轉過去之后,曾經熱情的“經紀人”,回復消息的速度越來越慢,直到最后,沒了音訊。
![]()
王磊通過微信向影視公司支付了8880元培訓費。 受訪者供圖
做“演員”的決心
實際上,這類“星探”騙局早已不算新鮮。
他們往往以文化傳媒或教育咨詢公司的名義注冊,以“劇組直招”“日結高薪”為餌,配上一系列成功的“造星”案例,向不同人群收取數千到數萬元不等的“培訓費”。
短劇市場興起后,這類公司的目標更多轉向了老年人。收費名目雖層出不窮,其本質卻始終沒變,借“圓演員夢”之名,吸引潛在客戶,用一套熟練的話術,精準擊中老人們的內心需求:“發揮余熱,圓年輕時的夢,時間自由,日薪上千……”
這些說法,恰好能解決王磊當下的困頓。
退休前,他在油田系統當了三十多年技術工人,生活平穩。每月工資除去開銷尚有結余,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十年,直到兒子決定在北京買房。為湊齊首付,王磊賣掉了單位早年分配的老房子,掏空全部積蓄,還向親戚借了二十五萬元。轉賬完成后,賬戶余額只剩下三萬多元。他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錢不夠花,手頭緊了”。
在多數人看來,熬到五六十歲,退休金足以安度晚年。但王磊覺得,很多像他一樣的老人,肩上依然壓著經濟的擔子,大兒子剛成家,小女兒年過三十還未出嫁。“兒子的房子首付是湊上了,可女兒將來也得有個著落。”妻子在一家公司食堂幫廚,每月掙五千元左右,加上他四千出頭的退休金,想要多幫幫孩子,常感到力不從心。
因此,當看到“銀發演員,日結八百”的宣傳,王磊覺得看到了轉機。他暗自盤算:一天若能掙一千,一個月哪怕只接十天戲,也能攢下一萬。攢夠十萬,先給兒子裝修;再干幾年,慢慢給女兒也備上一筆。
他沒和妻子商量,也沒告訴兒女,悄悄取出存款,交了培訓費。他知道他們一定會說“別信這些天上掉餡餅的事”。但他一定要試試。在他看來,這不只關乎收入,更關乎于一個父親沉默的、尚未放下的責任。
北京人劉燕,比他更有做演員的決心。
劉燕做了一輩子會計。兩年前確診宮頸癌,手術后的漫長化療讓身體日漸虛弱,她只得提前退休。生活驟然從忙碌轉為清閑,像失了錨的船,一時不知該漂向何處。閑下來的日子里,她時常回想前半生,只覺得想做的事,一件也沒做成過。
她說她的人生有兩大遺憾。
第一件是自己從小喜歡文藝,唱歌跳舞樣樣拿手。初中時,北京某話劇團來學校選拔演員苗子,據她說,老師們都看中了她的外形條件,卻因父親的阻撓,沒能去成。在父親眼中,藝術是“青春飯”,不夠安穩。大學選專業時,她聽著父親的建議,選擇了會計專業。劉燕說,對他們那一代人來說,興趣愛好要為實際讓路。
另一件是,2009年,她通過面試,獲得了一家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師的職位。但丈夫和家人都勸她放棄,理由是工作太辛苦、前景不明朗,更難以兼顧照顧孩子。猶豫之后,她最終沒有去,而當初一同面試的好友選擇了留下。后來,那家事務所快速成了行業中的佼佼者。
在劉燕看來,她本該屬于一個更大的世界,做自己喜歡的事,可兩個機會她都沒抓住。25歲,她結婚生子,從此家庭成了生活的全部,無論是藝術夢想還是職業理想,全都擱置了。這成為她心底最大的遺憾,每每想起,隱隱作痛。
2024年前后,短劇“潮”席卷而來。劉燕在短視頻平臺刷到一位老年女演員的拍戲花絮,視頻里,女演員妝容精致,站在片場燈光中央,工作人員環繞著為她補妝,遞衣服。劉燕看著,心里羨慕極了。她覺得,“同樣身為中老年女性,怎么人家就能迎來人生的‘第二春’?”
“我不想就這樣歇著了。”當影視公司熱情地稱呼她“姐姐”,夸她形象氣質好、適合做演員時,她幾乎沒有太多猶豫就交了培訓費。她希望生活能重新充實起來,也想證明自己“精氣神還在,還沒被時代拋下”。
![]()
王磊收到的培訓班宣傳圖。受訪者供圖
“各取所需的生意”
“簡單用‘對錯’評判,既不專業,也不公允。”身處風波另一端的星輝影視公司負責人張某,對“騙局”的說法予以否認。
面對質疑,他首先出示了公司的營業執照及其他相關資質文件。“行業里確實存在一些機構,收取高額費用卻無法提供任何服務和實踐機會,但我們不一樣。”他強調,自己的公司提供的是實打實的教學與接觸行業的機會,而且定價在數千元檔位,非常實惠,目的是“花最少的錢,降低普通人接觸表演的門檻”。
張某自稱擁有影視專業科班背景與多年劇組選角經驗,并以此為基礎,創辦了短劇表演培訓業務。據他介紹,課程分為幾個梯度,從周末興趣班到特約演員班,費用隨層級遞增。“不同的投入,對應不同的教學內容和資源推薦力度。”他表示,這包括針對特定角色的內部推薦,以及在戲份安排上進行溝通的可能性。
他描述,學員中約八成此前毫無表演經驗,平均年齡四十五歲左右,且以女性為主。為此,教學方案淡化了傳統科班的訓練強度,尤其在臺詞部分,只側重于基礎語音矯正和簡短的生活化對白。“首要目標是幫他們建立信心,能站穩、敢開口。”張某說。
在采訪中,張某多次強調,“提供資源”并非忽悠老人交費的噱頭,幸運的話,確實有不少人通過這個路徑獲得過機會。他提及,48歲的學員米姐原本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一次偶然的機會,短劇的特約演員臨時缺席,劇組通過他們的推薦找到了正在受訓的米姐,這個契機讓她得以邁入了短劇拍攝的圈子。
張某認為,米姐的親和力和生活中的溫婉氣質,恰恰符合了許多劇組對“母親”類角色的想象與需求。此后一年多里,她陸續參與了六部短劇的拍攝。實際上,米姐并沒有專業基礎,只是參加了十來天的短期培訓。她塑造角色的方式,更多是依靠幾十年為人妻母的真實感受與直覺,效果卻意外不錯。
此后,米姐的“成功”,順理成章地成了張某在宣傳中,最具說服力的成功案例。
然而,當被問及是否能保證所有學員都能獲得角色時,他的語氣又變得十分審慎。“我們扮演的是橋梁角色,負責篩選和推薦。但最終用不用人,決定權完全在劇組的制片方。”
他說,對多數老年人來說,更現實的路徑可能是通過持續投入時間和費用,通過影視公司,在小成本劇集中爭取一些群演或特約演員的機會。“對一些預算有限的劇組而言,一個能自帶資源、配合度高的年長演員,其實能夠緩解他們的一部分壓力。”張某補充,即便角色小,許多學員只要看到自己出現在成片里,就覺得錢沒白花。
在他看來,這項生意的根基,在于回應了一種老年人的實際需求。許多五六十歲的人,剛剛離開職場,生活重心突然懸空了,但他們依然渴望新的社交聯結與價值認同。而表演課堂恰好提供了一個環境,讓他們用“角色”嘗試另一種身份,并在同齡人中找到共鳴。
“即使最終沒有成為職業演員,也多了一技傍身啊!”張某說,很多中老年人在這里接觸了藝術,學習了表演,結識了新的朋友,豐富了退休生活,有的甚至還意外地開啟了黃昏戀。
在他的敘述邏輯里,一方有所求,一方有所供,就是一門“各取所需的正經生意”。
![]()
在影視公司組織的近400人的演員群內,不斷有中老年人表示想要去做短劇演員。 受訪者供圖
維權艱難
即便幸運入行,短劇演員的道路也遠非想象中平坦。
29歲的女演員宇書田,在英國取得導演碩士學位后回國,大多數時間在等待機會。當傳統影視劇領域競爭激烈時,她轉向短劇市場,開始在橫店、鄭州等拍攝基地之間往返。
盡管網絡上流傳著短劇“極度缺演員”的說法,宇書田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她向新京報記者表示,劇組真正需要的,是形象氣質符合、具備專業素養的中老年演員。對于那些毫無表演經驗的老人,想要直接獲得重要角色幾乎不可能。
宇書田觀察到,在橫店這樣的拍攝基地,普通群眾演員通常有年齡限制,一般不超過45歲。出于效率和安全的考量,劇組往往更傾向于讓中青年演員通過化妝來飾演老年角色。宇書田解釋,指導零基礎老人需要投入大量時間,而短劇拍攝周期短、節奏快,劇組難以承受這樣的成本。另一方面,拍攝經常需要熬夜,老年人的身體條件也難以適應高強度工作。
據她介紹,沒有臺詞的基礎群演日薪約200元;能說幾句臺詞的特約演員,日薪在500到800元之間;只有那些演技嫻熟、能駕馭復雜角色的專業演員,日薪才可能達到1500到3000元。她以自己的經歷為例:入行時日薪600元,積累經驗后漲到1000多元,但從未突破3000元。網上流傳的“日薪五千”說法,大多屬于營銷噱頭。
盡管如此,“表演培訓”的產業鏈仍在高速運轉。
從業十三年的經紀人黃嘉注意到,近兩年來,二、三線城市涌現出不少小型“影視”公司,一些原本從事知識付費或主播培訓的機構也紛紛轉型進入這個領域。正規劇組的用人標準與這些“速成班”描繪的美好前景之間,存在著明顯的落差。
許多老年人在報名時并未仔細審閱合同條款,在工作人員的推薦下就簽署了協議。黃嘉提到,此前杭州一家位于寫字樓內的培訓機構突然關門,導致數十位老人的學費無法追回。事后調查顯示,該公司并不具備實際的影視制作能力,其所宣傳的“劇組合作”均屬虛構。
更讓她覺得心酸的是老人們維權過程的艱難。黃嘉指出,這類培訓往往提供了一定形式的“服務”,加之合同中的各種免責條款,使得相關部門通常將其定性為“合同糾紛”。老年人要想追回損失,往往需要提起民事訴訟,這個過程耗時耗力,而相關機構往往早已轉移資產或注銷公司。
“很多老人帶著合同去尋求幫助,得到的建議往往是‘走法律程序’,”黃嘉說,“但取證困難、程序復雜,不少人最終只能放棄。”
盡管知道希望可能渺茫,王磊還是決定繼續維權。
他如今的生活重心,幾乎都圍繞著“退費”這件事。因為那筆培訓費,家里的氣氛已經沉悶許久。白天,他獨自查找資料,妻子默默做家務,兩人互不交流。夜晚,沉默依然在兩人之間蔓延。最初他還試圖解釋,后來便不再提起。“她沖我發脾氣,我也不敢回嘴,心里內疚。”
隨著了解的加深,王磊逐漸意識到,問題不僅在于老年人“貪心,什么都不懂”。更關鍵的是巨大的信息不對稱,一邊是精心設計的話術、虛構的成功案例和布滿陷阱的合同,另一邊則是完全不了解行業規則的普通老人。
過兩天,他打算約上幾位同期學員,再去那家公司,他要得到一個明確的說法。
(應受訪者要求,王磊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咸運禎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張彥君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