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藝專家評價郭德綱相聲：“反體制”已過時，年輕人已祛魅

2025年12月初，郭德綱相聲《藝高人膽小》在網上引發大量討論。

有意思的是，參與討論的大多是普通自媒體和網友，真正的行業專家卻少有參與，沒有表揚的也沒有批評的甚至都沒有分析的。

盲猜這些專業人士之所以不說話，估計也是明哲保身，擔心自己會像西城文旅一樣被飯圈罵到被迫“關評”。

好在還是有不怕的人，田海龍，畢業于哈爾濱工業大學工商管理專業的曲藝評論專家，他首先是一位相聲演員，師祖是侯寶林，師爺是楊紫陽，師父是丁寶祥，知名演員王迅則是他的本門師叔。

田海龍另外一個身份是知名曲藝評論家和曲藝學者，目前在四川多所大學開課，對曲藝和相聲發展歷史以及現狀有相當深厚的研究。

12月17日，田海龍在網上發表了一篇曲藝時評文章《時代浪潮與審美變遷：從“批姜挺郭”到“祛魅反思”》，以相聲《藝高人膽小》為切入點分析了相聲界近些年的變化，剖析了其中涉及到的發展脈絡。

本文選取田海龍文章中的片段，結合歷史和現實討論一下郭德綱相聲。

郭德綱的崛起吃到了“反體制”紅利

田海龍認為，郭德綱當年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利用并順應了當時的社會形態導向，他和德云社的故事被公眾賦予“民間英雄挑戰官方權威”的浪漫化解讀，他的作品和個人形象被當成對體制內僵化、保守狀態的挑戰。

與此同時，相聲表演藝術家姜昆在當時則被看成了體制的代表形象，換句話說，一些人“罵姜昆”只是表象，深層次還是“反體制”。

田海龍文章的觀點和筆者不謀而合，郭德綱當年挑戰體制內相聲演員的言論和做法也曾得到過筆者的支持，當然筆者也曾是一位鐵桿綱絲。

相聲行業當時的低谷期有相當一部分是體制內團體和演員們的僵化和保守造成的，姜昆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當年一直致力于相聲創新，牽頭搞了相聲劇、相聲網站和FLASH相聲等項目，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并沒有獲得實質性的成功。

郭德綱的出現就像是一股野蠻的力量打破了相聲行業的沉悶，也沖擊了僵化的市場，給相聲行業帶來一個相當不錯的發展機遇。

正因為看到郭德綱身上蘊含的動力，中國曲協專門開了一次“郭德綱現象”研討會，達成兩個共識，一個是要保護郭德綱，另一個是要引導郭德綱。

姜昆曾經引導過陳佩斯和趙本山，讓他們分別從小演員和民間藝人成長為喜劇大師，這一次他也有信心引導郭德綱。

沒想到，郭德綱并不是陳佩斯更不是趙本山，他的選擇居然是“反體制”，他先后挑起了“主流和非主流”、“雅和俗”、“教和樂”的對立，還成功打造出了“受迫害”“受打壓”人設。

尤其是2008年郭德綱帶領德云社多位員工挑起了“姜昆取締小劇場謠言”風波，更是標志著郭德綱從此走上了“反體制”的道路，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郭德綱的選擇讓他得到了相當多觀眾的歡迎，也讓他吃到了“反體制”的紅利。

郭德綱相聲的問題出在嚴重路徑依賴

大致從2021年開始，熟悉相聲行業也熟悉郭德綱的人基本都能看出來，郭德綱開始走下坡路了，各大媒體很少再報道他，各大電視臺也少有他的節目，線下演出也是爭議話題不斷，到了2024年郭德綱甚至像普通人一樣開直播掙粉絲打賞的錢。

就在郭德綱相聲口碑下滑的同時，前些年在網上被罵出花兒來的姜昆卻口碑回升，很多人終于意識到，原來之前是罵錯了姜昆，最起碼相聲行業反三俗是一點錯都沒有的。

田海龍認為，之所以郭德綱和姜昆口碑逆轉，主要是因為00后這個群體對郭德綱祛魅了。

筆者認為，田海龍的感知還是相當準確的，到了2025年，很多00后都大學畢業了，他們這一代人的成長環境相對特殊，這些年我國的經濟突飛猛進發展，前幾代人存在的崇洋媚外現象在00后身上很少出現，這幫孩子甚至有些看不上國外。

經濟發展的同時社會文明程度進步，政府也逐漸向服務型機構轉型，你給00后講“反體制”的段子，他們不僅不會共情，反而會覺得莫名其妙，體制內有你說得那么差嗎？

正相反的是，大批00后紛紛涌入考公和考事業編的大軍，郭德綱相聲里的那些“反體制”打法早已經過時了，至于所謂“受迫害”“受打壓”人設對整頓職場的00后來說更是無法理解，你受迫害了？你報警啊，你舉報啊，你起訴啊，你申請仲裁啊……你在相聲里跟祥林嫂似的沒完沒了，有意思嗎？

郭德綱身上還有一些“宗師”人設，在公司管理方面又推崇所謂家譜和師徒父子之類的玩意兒，00后上初中的時候可能會覺得這玩意兒神秘還好玩，可等到00后上了大學考了研上了班，他們反而會討厭這些“爹味兒”十足的東西，直接對郭德綱祛魅了。

最典型的就是郭德綱前同事曹云金的翻紅，有些00后表示，以前上學的時候罵金子，等到畢業之后發現我就是金子。

郭德綱對于“反體制”路徑的嚴重依賴，導致他始終走不出這個怪圈，其相聲水準、內容和口碑出現下滑根本不會讓人感到奇怪。

《藝高人膽小》屬于“發泄式”表演

郭德綱相聲《藝高人膽小》里存在至少三個問題，低俗、罵街和抹黑國營院團。郭德綱粉絲認為這些內容是諷刺和幽默，但很多人認為這就是罵街和抹黑。

田海龍認為，《藝高人膽小》的問題出在觸碰了新一代的審美底線，現在的年輕人不會再滿足于“發泄式”幽默，更需要在娛樂同時得到積極和健康的審美。

筆者認為田海龍的這個觀點并不完全準確，這不是年輕人的問題，而是有一定審美的人都不會喜歡“發泄式”的內容，大家都喜歡玩梗，但大家不會喜歡直給，大家都喜歡幽默，但大家不會喜歡罵街。

《藝高人膽小》的問題就出在不是諷刺而是抹黑，不是幽默而是罵街，這樣的相聲不僅沒有任何藝術含量也沒有任何技術含量，不引起爭議反而怪了。

藝術的生命力在于與時代同頻共振

進入新社會之后，相聲行業有三次發展浪潮，第一次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第二次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第三次則是新世紀前二十年，其中行業巔峰期就出現在第二次發展浪潮。

這三次發展浪潮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相聲作品普遍能與時代共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誕生了諸如《買猴》《夜行記》等新相聲，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誕生的經典相聲更是數不勝數。

以姜昆的相聲為例，從《如此照相》到《祖爺爺的煩惱》，從《虎口遐想》到《電梯奇遇》，從《特大新聞》到《著急》，從《樓道曲》到《回眸望九》，從《妙趣網生》到《新虎口遐想》，幾乎就是改革開放四十年走過的路。

如果讓一個陌生人去聽《如此照相》和《新虎口遐想》，估計他很難想象這兩段相聲居然是同一個人創作和表演的，跨度達到四十年不說，內容更是從背誦語錄到雙擊老鐵666，這就是典型的和時代共振。

從2005年開始，以郭德綱為代表的新一代相聲演員也曾出現過和時代共振的作品，典型如《西征夢》，用二十一世紀的段子解構一百多年前的傳統相聲，融入各種互聯網惡搞元素和無厘頭搞笑手法，這當然也是和當時熱衷于各種惡搞的年輕人產生了時代共振。

綜合來看，田海龍的這篇文章從一段相聲出發但并不局限于相聲，從兩位相聲演員出發并不局限于兩位演員，他是從相聲創作的時代精神出發，揭示了相聲藝術如何發展如何破圈的真諦，這無疑是一篇優秀的曲藝評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