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英華】杜甫筆下的詩路成都

杜甫筆下的詩路成都

在成都的街巷名稱中,流淌著一段段悠久的詩韻。幾條以杜甫詩句命名的道路,不僅承載著城市的地理標識,更凝結著“詩圣”在蜀地的生活足跡與深沉情感,成為連接古今的文化脈絡。

錦城絲管日紛紛

杜甫初到成都時,就寫下《成都府》,贊美這個城市:“曾城填華屋,季冬樹木蒼。喧然名都會,吹簫間笙簧。”后寫下《贈花卿》,稱頌成都的音樂為天上才有,人間罕聞。

花卿,即唐朝武將花敬定,曾是西川節度使、成都尹崔光遠的部將。卿,是唐代對地位或年輩較低之人的一種客氣稱呼。上元二年(761年),梓州(今四川省三臺縣)刺史段子章謀反,于綿州(今四川省綿陽市)襲擊東川節度使李奐,自稱梁王。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花敬定斬殺段子章,平定叛亂收復東川。在花敬定舉行的一次宴會上,杜甫寫下了《贈花卿》: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云。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字面上看,這儼然是一首十分出色的樂曲贊美詩。

詩中“錦城”即成都;“紛紛”二字以通感手法,將無形樂音化為有形景象,生動描繪出弦管輕悠柔靡、雜錯和諧之妙,與白居易《琵琶行》中“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灘”有異曲同工之妙。

全詩四句,前兩句對樂曲作具體形象的描繪,是實寫;后兩句以天上的仙樂相夸,是遐想。因實而虛,虛實相生,將樂曲的美妙贊譽到了極度。今日成都的絲管路、絲竹路,正是對這“錦城絲管”詩意的現代呼應,讓人遙想當年錦江畔的絲竹聲聲。

南浦清江萬里橋

杜甫寓居成都期間,曾多次以《野望》為題賦詩,其中一首作于詩人騎馬郊游、極目四望之時: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萬里橋。

海內風塵諸弟隔,天涯涕淚一身遙。

惟將遲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

跨馬出郊時極目,不堪人事日蕭條。

詩人四維野望,西嶺雪映三城戍堡,南浦水繞萬里古橋。壯麗景色卻勾起兄弟離散、天涯孤旅,自身遲暮多病未能報效朝廷,只能面對“人事日蕭條”的喟然長嘆。

此詩以“西山白雪”與“南浦清江”描繪出成都西嶺映雪、江橋如帶的壯闊圖景,首聯更與“窗含西嶺千秋雪”相映成趣,皆以開闊視野勾勒成都山水畫卷,成為杜甫筆下成都的詩性坐標。

數百年后,清代文人余存珍登臨錦江畔的濯錦樓,憑欄遠眺,撰寫了一副長聯:

杖策喜重來,看風濤滾滾,流不盡云影波光,天外更昂頭,豈徒覽南浦清江、西山白雪;

臨軒空四顧,悵今古茫茫,歷多少佳人才子,蜀中堪屈指,復何數吳宮花草、晉代衣冠。

此聯上聯寫盡高樓望遠之氣象,更直接化用杜甫詩句,將眼前之景與杜詩意境相貫通。下聯則由空間轉向時間,感慨“今古茫茫”,借李白“吳宮花草”“晉代衣冠”之典,懷古傷今。

余存珍將杜詩的山水意象與李詩的歷史滄桑熔鑄一爐,既表達對杜甫當年家國憂思的深切共鳴,也抒發了自身懷才不遇、無路請纓的郁結之情。聯中“南浦清江”對“西山白雪”,“吳宮花草”對“晉代衣冠”,分句自對,富含時間空間交錯的意蘊。

如今,成都的南浦東路、南浦中路、南浦西路,其名均源于杜甫《野望》的詩句。這些道路不僅標記著“南浦清江”的地理方位,更串聯起從杜甫到余存珍的文學回響。在他們眺望的同一片山水之間,仿佛能聽見杜甫的嘆息與后來者的吟詠在此應和。

萬里橋,俗稱老南門大橋,是成都歷史上著名的古橋。三國時,蜀漢丞相諸葛亮曾在此設宴送費祎出使東吳,費祎嘆曰:“萬里之行,始于此橋。”該橋由此而得名。唐代杜甫:“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萬里橋。”

安得廣廈千萬間

乾元三年(760年)春,杜甫在成都浣花溪畔筑起草堂,暫得安居。不料同年八月,狂風暴雨接踵而至,茅屋破損,詩人長夜難眠,寫下《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在描述“床頭屋漏無干處”的困窘后,詩情陡然升華: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

“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等詞聲音洪亮,形成鏗鏘有力的節奏和奔騰前進的氣勢,展現詩人從個人苦難中迸發出的博大胸懷與熾熱理想。詩人寫的是自己的數間茅屋,表達的卻是憂國憂民的情感。由己及人,由家至國,這正是杜甫“詩圣”與“情圣”人格的集中體現。

廣廈街之名,就源于這句千古名句,這不僅是地理標識,更成為一種精神象征,寄托著對民生安居的深切關懷,千載之后,猶有回響。

從絲管的樂韻流芳,到南浦的清江遠望,再到廣廈的理想光輝,這些以杜甫詩句命名的道路,編織出一幅獨特的文化地圖。它們不僅是城市空間的標識,更是歷史記憶的承載。行走在這些道路上,仿佛能看見杜甫在對這片土地深情凝望。

來源:方志武侯

參考:《武侯街巷》,成都市武侯區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著;《成都地名掌故》,成都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