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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講述:
期中考試那天,我拉肚子了。班主任讓我回家休息,其實我知道是緊張的——數(shù)學最后兩道大題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推開家門是下午三點半。我聽見廚房有聲音,還有一股燉湯的香味。
“媽,我回來了。”我一邊換鞋一邊喊。
廚房的聲音突然停了。
接著我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很低,說了句什么。然后是我媽有些慌亂的回答:“你先……從陽臺那邊……”
我僵在那里,一動不動,書包扔在了地上,以我小孩子的經(jīng)驗,有異常情況。
廚房門開了。我媽系著圍裙走出來,臉上有些紅:“怎么這個點回來了?”
她身后,一個男人跟著走出來。中等個子,有點啤酒肚,穿著我爸爸公司發(fā)的那種深藍色 polo 衫——但胸口 logo 不一樣。
“這是劉叔叔,以前的同事。”我媽說,聲音比平時高,“正好在附近辦事,上來坐坐。”
男人朝我點頭笑:“這就是桐桐吧?都長這么大了。”
我沒說話,一點都不想搭理這男人。看著廚房灶臺上那鍋正在冒泡的湯。我注意到,我媽的臉很紅。
“我房間空調(diào)壞了,”男人說,“你媽說她認識修理工,幫我問問。”
“哦。”我說。
空氣安靜了幾秒。
“那我先走了。”男人拿起鞋柜上的鑰匙——我這才注意到那里多了一串陌生鑰匙。
他出門時,我媽送他到門口。我聽見她壓低聲音說:“明天……不行,桐桐她爸……”
門關(guān)上了。
我媽轉(zhuǎn)過身問我:“你哪里不舒服?臉色這么白。”
“肚子疼。”我說,“劉叔叔專程來問空調(diào)的事?”
“嗯。”她走回廚房,“老同事嘛,能幫就幫。”
我感覺家里和之前不太一樣了,也許之前就有了差別,只不過那時候我剛發(fā)現(xiàn)。
浴室洗手臺上多了一瓶男士洗面奶,藍色包裝,不是我爸用的牌子。我媽說超市打折買的,讓我爸試試。
我爸試了一次就扔邊上了:“太香,熏得慌。”
陽臺晾衣架上,有時會出現(xiàn)不是我爸尺寸的襪子。深灰色,純棉的。
“買錯了,”我媽解釋,“拿回去換太麻煩,你自己將就穿吧。”
我爸真穿了,腳后跟那兒空一截。
最明顯的是周六下午。我媽說去超市,兩小時沒回來。我走到她臥室,聽見她在陽臺打電話。
“你女兒初三了吧?學習緊張啊……”她停頓,聽那邊說什么,“是,得注意營養(yǎng),但也不能給太大壓力……”
她在說誰的女兒?
五月的第二個星期二,體育課自由活動,我提前溜回家。在小區(qū)花園的長椅上,我看見我媽和那個劉叔叔并排坐著。沒牽手,沒靠在一起,就只是坐著說話。
我媽手里拿著一杯奶茶,插著兩根吸管。她遞過去,男人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
就這個動作,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是我的直覺就是,他們的關(guān)系不一般。
那天晚飯時,我問我爸:“你愛我媽嗎?”
我爸正看手機上的籃球賽,頭也不抬:“說什么呢,小毛孩子,什么愛不愛的。”
“那你為什么不陪她去超市?為什么不知道她最近喜歡喝哪家奶茶?為什么連她新買的口紅是什么顏色都說不出來?”
我爸終于抬起頭,表情像不認識我:“你今天吃錯藥了?”
我媽從廚房端菜出來:“怎么了?”
“你女兒問我愛不愛你。”我爸笑著說,好像這是個笑話。
我媽的手抖了一下,菜湯灑出來一點。她低頭擦桌子,沒說話。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決定。
周五晚上,我媽說要去參加瑜伽課,晚點回來。我知道她瑜伽包最底下那層,放的不是瑜伽服。
她出門后二十分鐘,我跟我爸說去同學家做作業(yè)。
我騎車去了離家三站路的那個商場。在四樓的咖啡廳角落,我看見他們。
他們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兩杯喝了一半的飲料。我媽在說話,邊說邊笑,手指在桌上比劃。那個男人聽著,眼神是我爸看我媽時從來沒有過的專注。
我站在盆栽后面看了十分鐘。然后走進去,徑直走到他們桌前。
“媽,我數(shù)學卷子找不到了,是不是在你那兒?”
我媽的表情我可能會記一輩子。先是震驚,然后是恐慌,最后變成一種認命般的平靜。她嘴唇動了動,沒發(fā)出聲音。
那個男人站起來:“那我先……”
“劉叔叔,”我第一次正面看他,“你家空調(diào)修好了嗎?”
他愣住,看了看我媽,拿起外套匆匆走了。
回家的公交車上,我和我媽并排坐著。一路沉默。
快到家時,她突然說:“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哪樣?”我看著窗外閃過的路燈,“我爸天天加班,你天天在家等我爸加班。然后呢?”
“你還小,不懂……”
“我是不懂,”我轉(zhuǎn)回頭看她,“不懂為什么大人說謊時,都以為小孩是瞎子。”
她眼圈紅了。
那晚我爸還是十二點才回家。我媽在客廳等他,燈亮著。
我聽見他們的說話聲,起初很低,后來變高。我爸的聲音充滿困惑:“什么意思?什么叫感情淡了?我們不是一直這樣嗎?”
“一直這樣就是對的嗎?”我媽的聲音在發(fā)抖。
“那你想怎樣?離婚?”
沉默。
我蜷在被子里,想起小時候有一次發(fā)燒,我媽整夜沒睡,用溫水一遍遍給我擦身體。我爸凌晨三點跑去買退燒藥,所有藥店都關(guān)門了,他敲醒了一家小診所的門。
那些時刻是真的。那現(xiàn)在呢?
后來他們沒離婚。我媽刪掉了那個男人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我檢查過她手機,真刪了。我爸開始每周至少在家吃三頓晚飯。
但這個家不一樣了,我感覺現(xiàn)在的媽媽,離我既遙遠又模糊。
中考前最后一個月,我媽每天給我燉湯。有時候我爸也會早早回來,坐在旁邊看我做題。我們?nèi)齻€人圍著一張桌子,各忙各的,像一幅名叫《家》的靜物畫。
只有我知道,畫板已經(jīng)裂了。
考完最后一科那天,我媽在校門口接我,手里拿著一支冰淇淋——我小時候最愛吃的那種。
“考得怎么樣?”她問。
“就那樣。”我接過冰淇淋,“媽,你會走嗎?”
她看著我,四十歲的眼睛有了皺紋,但還是很好看。
“我還能去哪?”她說,“你在這里。”
我們往家走,六月的陽光明晃晃的。我想起那個下午,廚房里燉湯的香味,陌生男人的皮鞋,還有我媽通紅的臉。
有些秘密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再也塞不回原來的地方。它們會變成家里永遠多出來的一雙拖鞋,一瓶用不完的洗面奶,或者只是晚飯后突然的沉默。
但日子還得過。像我數(shù)學試卷上那些解不出的題,你不能因為不會就交白卷,總得寫點什么上去。
哪怕只是,胡亂寫一通……
現(xiàn)在,我有一個爸爸,一個媽媽,一個曾經(jīng)完整現(xiàn)在有點裂縫的家。
接下來,該怎么辦呢?
只能是,繼續(xù)往前走,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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