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上周末的荷甲賽場上,特溫特球迷帶來了一幅震撼世界的巨型Tifo。它橫跨四面看臺,總面積達18000平方米,使用了2550升涂料,創造了歐洲足球史上的紀錄。也許你對這個面積沒有概念,一塊標準足球場的面積是105*68=7140平方米,這幅Tifo的規模超越了兩個半球場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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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宏大的創作并不是為了特溫特隊本身,也不為慶祝勝利,它屬于一座城市。2025年12月15日,恩斯赫德迎來了建城700年紀念日,Tifo上繪制的標語向這座歷經了重重苦難的城市致敬:“Uit ’t as herrezen, veerkracht bewezen”(從灰燼中重生,展現出不屈的韌性)。球迷的熱情在看臺上蔓延,而這股熱情背后,是城市數百年的風雨,映射在巨幅Tifo的每一處細節中。
恩斯赫德起源于中世紀早期,“Enscede”意為“靠近界線的地方”,它既描述地理位置,也暗示這座城市此后幾個世紀的命運——恩斯赫德位于今天荷蘭的最東部,與德國接壤,這里從不是安全腹地,而是風暴最先抵達之處。球隊名特溫特,正取自恩斯赫德所在地區的名字。
最初的恩斯赫德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定居點,但在隨后的幾十年里逐漸發展為城市。1325年,恩斯赫德從烏得勒支主教約翰-范-迪斯特手中獲得了完整的城市權利。那一年,他們擁有了自己的市徽、第一條內護城河,以及兩座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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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斯赫德歷經三場大火,當地人因此獲得了“縱火犯”的綽號
1517年3月14日,第一場災難降臨。那一天,一場大火迅速失控,火焰吞噬了整座城市。由于城內幾乎所有建筑均為木結構,它們盡數葬身火海,唯有兩座城門和一座石砌教堂幸存。城塔上的鐘也被燒毀,人們選擇在一片荒地上重新鑄鐘,這片荒地后來成為了恩斯赫德的第一座公墓。火災過后,恩斯赫德開始重建,受制于當時的技術和材料條件,重建的城市仍然大量采用木結構。這也為之后的災難埋下了伏筆。
1750年5月20日,大火再次席卷恩斯赫德。這一次的破壞程度雖不及1517年的那場大火,但依然在短時間內燒毀了70多棟房屋,幾乎占當時全城房屋總數的四分之一,幸運的是,約1500名居民無人傷亡。木質框架結構的房屋又一次幫助火勢迅速蔓延,這一次,人們開始尋求改變。火災之后,越來越多的房屋開始使用石材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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紡織業,恩斯赫德之魂
18世紀初,恩斯赫德的農場已無法容納所有勞動力。為了生存,農民開始尋找農業之外的收入來源。在貧瘠的土地上,亞麻依然能夠生長,人們由此發展出以家庭手工業為基礎的亞麻織造。織物被商人收購并外銷,紡紗與織布逐漸成為當地重要的副業形式。隨著時間推移,這種以家庭為單位的生產不斷擴大,越來越多的紡紗工與織布工聚集到恩斯赫德。1728年,城市迎來了第一家紡織工廠,標志著恩斯赫德開始從手工業城鎮,邁向真正的工業生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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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飛躍出現在1830年比利時獨立之后。此前,比利時的紡織工業比荷蘭更發達,荷蘭對特溫特地區的紡織業幾乎沒有投資。比利時獨立后,考慮到低廉的勞動力成本、充足的人口以及既有的生產傳統,荷蘭政府將特溫特地區指定為紡織業重點發展區域,恩斯赫德迅速成為紡織業擴張的中心。工廠接連出現,城市規模與人口開始加速增長。
然而1862年5月7日下午,火災再次席卷恩斯赫德。就在幾天前,威廉三世國王剛剛到訪,城里還布置著大量裝飾品和彩門,它們成為了火最好的載體。強勁的東南風,加上當時極其有限的滅火手段,使得火勢迅速失控。633棟房屋、25座馬廄、44座倉庫、所有的公共建筑和8家工廠被燒毀。護城河以內的整個老城區都在這場大火中被徹底毀滅,4500名居民中,3675人無家可歸。奇跡般的是,沒有人員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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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大火幾乎將恩斯赫德清零,但也給它帶來了重生的機會。護城河用火災產生的瓦礫填平,城市空間得以重新規劃,數以百計的新石屋拔地而起。被毀的公共建筑,如教堂,也迅速得以重建,多所學校相繼開辦。火災之后,許多企業和工廠得以按現代化標準更大規模地重建,并優先選址在鐵路沿線。紡織工業因此迅速發展,恩斯赫德經歷了前所未有的增長。這場大火,反而極大地推動了恩斯赫德的現代化。
恩斯赫德從未遠離戰爭
隨著20世紀到來,兩次大戰席卷全球,荷蘭幸免于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火,但作為邊境城市的恩斯赫德并未真正置身事外。戰爭期間,城市進入戒嚴狀態,邊境由軍隊嚴密把守,通道被封鎖。總計超過75000名從德國逃出的協約國戰俘被臨時安置在恩斯赫德的營房和大型紡織廠內,隨后被送回母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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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結束后,另一股人群開始涌入恩斯赫德。隨著德國國內局勢動蕩,尤其是反猶情緒的加劇,許多猶太人向西逃離,來到荷蘭邊境地區定居。恩斯赫德因此形成了一支規模可觀的猶太社群,猶太人口數量迅速增長,猶太商店、社團和宗教生活在城市中蓬勃發展。
二戰到來后,荷蘭迅速被卷入戰火,1940年5月10日清晨,德軍越過邊境,占領恩斯赫德。由于其緊鄰德國的特殊位置,這座城市在戰爭中承受了沉重的代價。戰爭期間,盟軍飛行員對恩斯赫德共實施了354次空襲,其中大量轟炸源于航線誤判——他們以為自己已經飛入或仍停留在德國領空。
1943年10月10日,第一次大規模轟炸發生,特溫特機場成為轟炸德國明斯特鐵路和水路時順便襲擊的目標,141人喪生。1944年2月22日,四萬枚燃燒彈傾瀉在市中心及費爾德坎普、帕特莫斯等街區。1945年3月22日,市中心南部再次遭受重創。這些轟炸共造成360人死亡,1300所房屋被徹底摧毀,另有約11000所建筑不同程度受損,城市被炸得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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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4月1日,在與德軍的激烈戰斗之后,英國盟軍部隊終于解放了恩斯赫德。第二天機場也被收復,城市得以徹底清剿。戰爭結束了,但留給恩斯赫德人的是滿目瘡痍的街道、破碎的社區和失去親人的家庭。總體而言,第二次世界大戰奪去了約1250名恩斯赫德居民的生命,其中一半是被德國拉網式搜捕的猶太人。
鳳凰是恩斯赫德的象征,這座城市屢遭劫難,卻總能浴火重生
戰后,恩斯赫德迅速展開重建。重建工作的重點不僅在于修復被轟炸毀壞的建筑,還在于改善城市基礎設施,恩斯赫德與周邊城鎮之間的道路得以拓寬,貫穿市中心的林蔭大道成為城市的重要交通干道。1951年,新火車站投入使用,加強了與荷蘭西部地區的鐵路聯系,為工業復蘇提供了有力支撐。此時紡織業仍是城市的經濟支柱,20世紀50年代末,紡織和服裝工業的就業人數占恩斯赫德總就業的80%以上。
然而,由于二戰后印尼的獨立,特溫特地區失去了一個重要的紡織品銷售市場,加之來自東歐和亞洲的激烈競爭、荷蘭本土生產技術落后,以及勞動力成本上升等因素,恩斯赫德的紡織業開始迅速衰落。20世紀60年代起,約三萬名居民失業,城市一度成為荷蘭最貧困的地區之一。70年代,許多工廠被迫合并或停產,但這些努力未能扭轉衰退趨勢,大片工業廢墟遍布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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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恢復就業,許多企業被荷蘭政府引入或選擇在此落戶,包括飛利浦、弗雷德輪胎和寶麗來等。紡織業衰落后,舊工業區被改造用于新的城市功能,市中心也隨之展開多項發展建設:醫院、公交樞紐、博物館、音樂中心和住宅陸續建成,機動車限行政策讓市中心逐漸成為商業和生活區的結合體。到20世紀末,恩斯赫德的紡織工業幾乎完全消失,紡織時代正式終結,恩斯赫德完成了從單一工業城市向多功能城市的轉型。
然而,命運似乎總喜歡考驗這座城市。2000年5月13日,又一起災難降臨,恩斯赫德一家存放了900公斤煙花的煙花廠發生事故,引發一系列爆炸,造成23人死亡,約950人受傷,并摧毀了大量房屋和商鋪。爆炸發生后,10萬人參加了規模宏大的無聲悼念游行,以悼念遇難者。司法調查和法律程序歷經多次波折,部分判決后來被撤銷。但無論最終結論如何,這場災難又一次改變了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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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觀過去700年,恩斯赫德經歷了戰爭、火災和工業衰退等重重考驗,但每次都能從廢墟中重生。如今,這座城市擁有約16萬常住居民。對于留學群體來說,恩斯赫德這個名字或許并不陌生,它擁有特文特大學和薩克遜大學,是荷蘭頗具知名度的大學城。
特溫特足球俱樂部就誕生于這樣一座城市,作為恩斯赫德的旗幟性球隊,特溫特曾在2010年贏得俱樂部歷史上唯一一次荷甲冠軍,也多次代表荷蘭參加歐洲賽場。球隊不僅是城市的體育象征,也承載著這座經歷百年風雨、屢遭磨難的城市精神。
2025年12月15日,恩斯赫德迎來建城700周年紀念日,特溫特球迷用一幅巨型Tifo向城市致敬,球隊也用一場干凈利落的2-0為城市獻禮。現在,你也可以像一個土生土長的恩斯赫德人一樣,理解這幅巨型Tifo上記錄的,由災難和重生譜寫的700年史詩,以及他們歌唱著的這首由苦難與堅韌譜成的城市之歌。
從灰燼中重生(1325-2025)
七個世紀的城市,風與火相伴而生,
荒土原野與精湛工藝完美融合。
紡織聲曾在漂布場旁低吟,
汗水,是一周又一周的生計。
我們常歷焚劫,卻屹立不倒,
鐘聲依舊回蕩,輕撫著過往的歲月。
從“炸彈伯倫特”[1]的炮火,到轟鳴的工廠,
人民始終堅守,唱著屬于自己的歌。
當希望消失時,阿里恩斯[2]為你祈禱,
當恐懼籠罩時,倫德特[3]伸出援手。
威爾明克[4]歌唱市民與街巷,歌唱忠誠與驕傲,
歌唱成為恩斯赫德人的意義。
風暴、火災、戰爭的創傷,
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摧毀這里的光芒。
因為一次又一次,從廢墟與痛苦中,
恩斯赫德得以重生,更加堅硬而純凈。
魯姆貝克[5]曾焚毀,卻重現美麗,
鳳凰涅槃,帶著特溫特的堅韌不屈。
如今城市歡慶,她的火焰從未熄滅,
恩斯赫德將永存,直至永恒。
[1]炸彈伯倫特:指17世紀的明斯特主教伯恩哈德-馮-加倫,綽號“大炮主教”。1672年,荷蘭剛剛結束與西班牙的八十年獨立戰爭,又遭遇了法國、英國、明斯特主教國和科隆主教國聯軍的進攻。伯恩哈德-馮-加倫從東邊入侵,恩斯赫德首當其沖。在圍城戰中,他大量并頻繁地使用火炮和炸彈進行轟擊,象征戰火的考驗,伯倫特是伯恩哈德的變體。
[2]阿里恩斯:指阿爾豐斯-阿里恩斯神父,他被認為是荷蘭(尤其是特溫特地區)天主教工人運動的奠基人之一。紡織業盛行時期,他曾評價恩斯赫德是荷蘭最丑陋的城市:“一個陰郁的省城,終年被煙霧籠罩,煙塵將城市染黑,也令人靈魂窒息”,所以積極為當地紡織工人爭取權益,為改善工人工作條件、推動社會公正奠定了基礎。
[3]倫德特:指牧師倫德特-奧弗杜因,他在二戰期間,于恩斯赫德建立并領導了一個龐大的地下猶太人救援網絡,據估計,他直接或間接救助了上千名猶太人。
[4]威爾明克:指威廉-威爾明克,荷蘭詩人、作家,以平易近人、直白的詩歌和大量為兒童節目創作的歌曲而聞名,象征著恩斯赫德的城市精神和集體記憶
[5]魯姆貝克:2000年5月,恩斯赫德煙花倉庫巨大爆炸時,魯姆貝克社區處于爆炸中心,遭到嚴重破壞。災后魯姆貝克被規劃進行了全面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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