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5月24日晚,北京微雨,西花廳的燈光仍舊柔和。鄧穎超把一只磨損嚴重的黑皮夾子放在茶幾上,低聲說了句:“秉德,你看看這個。”周秉德湊近一看,先是愣神,繼而脫口而出:“這不是我爺爺的照片嗎?”一句驚嘆劃破靜夜,也揭開了一段橫跨半個世紀的家國記憶。
![]()
照片中人叫周貽能,字懋臣,是周恩來的父親。若把時間撥回到1937年4月,哈爾濱新添女嬰時,整個周家都盼著有個女孩降生。那年初春,周恩來遠在南京,收到弟弟周恩壽的來信,第一句話便是“吾家添丁,周門大喜”。這位新生女孩就是周秉德。名字出自《橘頌》“秉德無私”,寄望她品格端方。
她的童年幾乎與國家動蕩并行。1949年夏天,十二歲的周秉德被伯父伯母接進中南海,從此看慣了伯父辦公桌上成山的文件,也記住了伯伯常掛在嘴邊的叮囑:“先做人,后做事。”那是解放后最忙碌也最理想主義的日子,周恩來伏案到深夜已成常態。偶爾抬頭,他會發現小侄女守在門口,默默幫他把茶杯重新灌滿。
![]()
時間推到1967年,“文革”風浪正急。那一年,周秉德路過總理辦公室,被滿屋檔案震住,窗前的躺椅上同樣堆滿文件。她想勸伯父休息,卻只聽見周恩來淡淡一句:“國家事務多,等稍緩再歇。”那副瘦削但依舊挺拔的背影,成了她此后幾十年無法忘記的畫面。
1972年,膀胱癌確診的噩耗從醫院傳來,西花廳的氣氛一下子沉重。兩年后,周秉德奉調返京,第一次看到穿著睡衣的伯父,她還天真地認為老人家終于肯“放假”。周恩來遞給她兩張合影,隨口說是留念。誰料那竟是訣別禮物。
![]()
1975年5月20日,電話線另一端傳來熟悉聲音,“你的工作單位定了嗎?孩子可好?”短短幾句家常,讓她握著話筒紅了眼眶。那時老人病情已反復惡化,但牽掛絲毫未減。再往后,只剩下1976年1月8日的廣播哀樂,她在上海聽見“周恩來同志逝世”七個字,整個人瞬間失去支撐。
![]()
周總理離去后,西花廳堆滿悼念用的花圈,卻空出了最常坐的躺椅。周秉德擔心伯母,一個星期總要跑上幾趟。5月的那天傍晚,她才知道伯母一直守著這只皮夾子。皮夾子外殼已發硬,角落裂開細縫,卻被擦得锃亮。鄧穎超解釋:抗戰時期公文包太惹眼,周恩來把要緊文件和至親照片都塞進這只小夾子,轉移時直接揣在貼身上衣口袋里。
再看夾子內頁,除了一封舊信,就是那張泛黃遺像,背后周恩來親手寫著“爹爹遺像”四字。短箋與照片之間,藏著父子倆二十多年聚少離多的苦澀。1942年7月,周貽能突發中風臥床,周恩來又正因小腸疝氣開刀住院。思念難抑,他在病榻上給鄧穎超寫信,囑咐父親飲食:“牛乳豆漿可進,掛面萬不可吃。”字跡娟秀,卻掩不住焦慮。遺憾的是,當晚老人撒手人寰,周恩來三日后才知噩耗,一跪不起,直哭至嘶啞。
![]()
周貽能去世后,周恩來把這張遺像塞進皮夾,日夜隨身,直到1976年生命終點。有人問過為什么從不離身,他輕描淡寫地答:“這樣安心。”這句輕描淡寫,卻是深沉至極的孝道。
周秉德小心合上皮夾。此時的西花廳比往常更靜,只剩雨聲窸窣。她回想起伯父常說的一句話:“家國一體,孝悌同仁。”自幼耳濡目染,她明白這句話不是口號,而是長輩們用身體力行寫就的人生注腳。當天深夜,她在日記中寫下兩行字:黑皮夾子雖小,裝得下一個家庭的牽掛,也映出一個時代的風骨。
![]()
多年以后,周秉德把皮夾子捐給國家博物館。展柜前常有觀眾駐足,有人驚訝于總理的簡樸,有人感慨革命者兼顧家國的艱難。可無論哪一種感慨,最終都會落在同一個詞:擔當。照片里的老人神情和善,似在默默注視來往人群,也見證那段硝煙年代中難得的天倫。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