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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學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章英薈、桂越然[美]、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稻秧青青(任見短篇小說選)『原創』
一 河里水蛭從哪里來……
嘩嘩嘩……水聲?笑聲?
嘩嘩嘩……如此愜意,這般清爽,清澈的流水浸透了燥熱的肌膚,一直涼到心房。積聚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汗泥,被洗去了,稗葉拉出的細碎的傷痕,被撫慰得一點也不痛了。
咝——哈,就這樣泡下去吧,一直泡到月婆升起,村子里飄來晚飯的濃香吧。
大明子醉了,醉眼朦朧地望著雀蛋兒石在水底下閃著幽幽的光,望著搭進河里的草葉讓流水梳得一晃一晃。他下意識地把毛巾從水中拉起來,稀哩嘩啦地甩到脊背上……
我娘!這啥?毛巾還沒拉出水面,卻掛出一串怪物。
他一聲驚叫,忙丟脫毛巾,逃上岸來。他雙目圓睜,探出身去,呆望著順水而去的那一串……—串……一串啥?——螞蟥。
細細看來——怪吔,這螞蟥咋的會一路縱隊,浩浩蕩蕩,扯了一米多長?噓——,原來是一條柔軟的稗絲,把那一個個家伙攔腰栓著,一個連一個,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順流而去。
大明子順水追去,撈起了那串惡作劇的螞蟥。奇怪,這班專吸鮮血的壞蛋,怎么會被稗草緊緊地纏上了?
咯咯咯……順水流來一串笑聲,銀鈴子一般。她笑得前俯后仰。她是誰?沒準是大隊支書的五千金姑娘。
他舉頭望去,沒錯,李小環正站在靠河的稻田邊,千紅萬紫的落霞,像孔雀的艷羽鑲在她的背上。她仍在笑著,像似輕舟劃過水面之后的余波,輕快地蕩漾。
哼!他一松手,把那串螞蟥擲于岸邊沙灘上。作弄我大明子,不理不理,一邁腿,又鉆進了那不深不淺的河水里。
真倒楣!毛巾早已沒了蹤影。這串鬼螞蟥!
他只好用手撩起水,代替毛巾,眼睛卻沒離開那串被他拋去的東西。他端詳著。怪吔?螞蟥全是死的。蔫頭耷尾,沒有一只能萎縮成圓球兒的。
大明子最怕螞蟥,又最想制服它。螞蟥專與下了稻田的腿作對,而種稻谷,腿可是無論如何要下田的啊。它緊緊地粘到肉皮上,把它那尖尖的頭,鉆進血管里,盡情吮吸你的血液,任憑你扯斷它半截子肚腔,也不肯退出口。
百事通大叔說,螞鱉倒蟲——注意,不是稻蟲——越小越厲害。是謂“倒”也。硬是不像人們說的,生姜越老越辣。這螞蟥子越小越厲害,趁你不防,鉆進腿里,盡情享受。逢了這種急危局面,千萬不能驚惶失措。老農民有豐富經驗,即速抓起田埂上的鞋子——甭管是誰的——朝腿上痛痛地打,不要怕狠,使巴掌也可,直打到那壞蛋全身萎縮退出血管,叭一聲落到地上。
大明子剛上中學時,下田遇了螞蟥,毛發立豎,全身起雞皮疙瘩,哎呀媽呀的亂哭亂叫。畢業回到村里,他狠狠地咬咬牙,螞鱉子,制服不了你,我枉進了中學堂!從此下田去,螞蟥鉆了腿,他啪啦啪啦打得山響。
制服它,咋整?使農藥。先不要往大田里倒,不曉得正作用大,還是負作用大。何況隊里農藥有限,使不得大手大腳。來,先選上這一小畦。稻子們,好好地配合喲。酒漿似的“1605”倒進大桶,眨眼間變成了牛奶湯,又慢慢地順著進水口,注下去,注下去,一條白絲……好了,待明天來撿那死了的螞蟥吧。
第二天窗欞子一白,他一骨碌爬出被窩,一反身關上屋門,一陣風跑到田埂上。
哎呀呀,糟糟糟,哪里料得,昨天還齊刷刷一畦嫩秧,一夜之間被那惡毒的藥漿整治得全軍覆滅。
他的眼淚和著鼻涕流下來,如同和尚師父頸子上的念珠斷了線,一顆一顆地砸進水里。
嚇,這哪里是個正經法兒。
好端端—畦秧……
螞鱉子不是農藥能治的——百事通大叔抑揚頓挫,說出話來總是別具一格,想當年,我在河套……
得得得。有人出馬堵截,你說出來的道道沒有不是被窩竅兒的。
媽媽這時候怎么辦?惱孩子?罵孩子?安慰孩子?鼓勵孩子?似乎都不能,她一迭聲地喚著,明子,明子……
隊長哥沒說話,脫鞋跳到水里,伸手捏出一只螞蟥蛋兒。明子,螞蟥死了,你瞅瞅,瞅瞅……這說明它會死。法子不合適,咱再改改,沒有過不去的河溝溝兒。稻秧死了,隊里大田上再給你家撥一畦。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
隊長哥的話,把明子的淚水止住了一半。
那另一半,是由李小環止住的。她接住隊長的話奶聲奶氣道,世上無難事,只要肯鉆研,話音兒倒也好聽煞人,
后來如何辦呢,不用交代,使遍了一切法子,人們下田朝泥里踩草,還是要用一大半心思來注意腿止的癢癢。
李小環使的啥鬼門道,治死了這么多的螞蟥?抓住來捏死它,再栓住,可不是容易的事。螞蝗蛋子放到田埂上,使鐵鍬砰砰地拍打,也只能是扁一扁它而已。百事通大叔說它要九蒸九曬才能斷氣。其實只要一蒸一曬,就夠它受用,說明它命硬唄。
可是,李小環這個妮兒家居然讓它死成了串兒……
二 甜蜜愛情從哪里來……
李小環在遠遠的上游,把腳丫兒伸到水里,玩得那么自在,意興洋洋。大明子心里蕩了幾蕩,有心上去問個究竟,然而……
這里邊有一段原由。
“1605”遭到慘重失敗后,李小環自動找上門來,要與大明子共同研究,一塊兒商量。大明子當然求之不得,能與一朵花兒似的姑娘結成搭檔,該有何等榮幸和快樂啊。
誰知道,李小環二十天前,竟然背著他去縣城相了一番情郎。據悉,未來的公公是某公社黨委書記,獨生兒子在無線電廠,每月工資五十元,三十元獎金是外加的。
還有人偷偷告訴大明子,那人氣度瀟灑,相貌堂堂,大明子望塵莫及。那小伙兒是一月前在鎮上一見李小環而傾心的。
又有報道說,李小環還被陪著進了一次電影院,怪不得她回村來滿面春風。大明子雖說剛剛有那么一絲愛的苗頭——還不知小環如何想呢——卻也似扳倒了一口醋缸。
他決心不再理她。小環喊過幾次明子,他都不應。她只好沒趣地悻悻然走出他家的門廊。
過了幾天,聽說小環當著許多父老,向她的男朋友提了一條苛刻的條件,盡管她的支書父親狠瞪了她幾眼——要五千塊人民幣,否則別想。好嚇人,鄉親們直吐舌頭。
大明子一陣黯然傷懷過后,仰天啐了一口,早就不該稀罕她,五千金姑娘。
五千元也難不住別人,確切消息說,那個鐘情的小伙兒半個月就準備了三千八……
大明子把全部精力都用于除螞蟥了。為了作試驗,他試驗遍了這樣那樣的東西:尿素、熟石灰、蒺藜苗漿、媽媽炸油條用的明礬……
但是,不得不以一次次的氣惱告終。
李小環娉娉婷婷走到下游。她拎起那稗絲系著的一串螞蟥,朝凝望著水底的大明子輕喚一聲,明子。
大明子慢慢側過頭來。沙灘上一雙小巧悅目的腳丫子。
猜猜看,這螞蟥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大明子有點生氣,又不得不回答,撇開嘴,陰陽怪調地說,捏死的,掐死的,害病死的,自己老死的!
咯咯咯……小環毫無拘束地笑起來,兩步邁進水里,拉住明子的手,把他拽起來。大明子背心里鼓著的一包水,嘩地瀉了出來。其實,小環的手根本沒有用力,單是她那股輕柔勁兒,就把明子這百多斤吸起來了。
手拉著手,大腳跟小腳,一直走到小環家的責任田畔。明子一看,一米見方的一個小畦,稻秧滴玉瀝翠,又粗又壯。清澈見底的水里,浮著兩只死螞蟥。
小環,咋死的?咋死的?他急火火地問,恨不能讓小環那薄薄嘴唇一動,把—切兜底倒光。
小環故意不說話,欣賞他那迫不及待的神情。她忍住笑容,佯嗔地反問道,昨天傍晚,我去喊你,你為啥一聲不響?
我……沒聽見,你喊我干啥?
去拜訪百事通大叔……
取來啥經?快講講。
哎呀,百事通大叔搔搔腦殼子,說,嗯,這事兒嘛,讓我想想,想想……其實我在河套,學的是熟皮張,不過是聽人吹牛吹過一回治螞蟥。說是有樣化肥,嗯,叫什么碳酸……氫銨吧,還摻點啥……不成,不成,我忘性好,記性壞。
就是這?
就是這。
這畦子里單放的碳銨?
嗯。
那,咱隊稻田里都上有碳銨呀?
量小。你沒看,哪一畦兒撒多了,小魚子的肚皮都朝天了。
大明子擰著眉。嗨,嗨,單去尿素上想辦法,就忘了這碳銨,迷了心竅。
小環慢聲細腔道,但是,用了過量的碳銨也有缺點,浪費不說,對葉、梗也有刺激,還有,我去醫務所見俺表哥,他說過量化肥毒死的螞蟥,做藥材也不好。我想了,咱還得摸索更好的辦法。
那咋辦?大明子從心里著急了。
百事通大叔從昨天想到今天,或許想起了還摻點啥?
對對對,找他。
吃過晚飯一塊兒去吧?
行!
嘩嘩嘩……小河的水又響起來了。沙岸上的兩個人,一高一低,一個粗壯結實,一個窈窕婀娜。
她用笑眼看他。
他的心咕咚、咕咚跳個不停,像一只籃球在大甕里蹦。終于直視著她,聽說,三千八了?
去你的?她歪著頭瞪了他一眼。
他自知失言了,忙把下頜按到了胸脯上。她卻笑了,噓出一口氣,我……說得太少了,我應該……要十萬!他再來找,我要一座金山。
天呀!該不是賭我的氣吧?
我知道你生氣……但是,我有老主意。
他可一點也不木,精明得很哩!他看到那兩顆黑晶晶的星兒在對他閃耀,就不失時機地握住了那一雙纖細的小手。她讓他握著……
吃過晚飯,你去俺家喊我。
好!他興奮地點頭。
三 哎呀媽媽,請不要對我生氣
月亮爬上了東窗,在桌上、床前灑上一片銀輝。大明子輾轉不能成寐,索性坐起身來靜靜地想……
下午在稻田里踩稗子,不曾料到,傍晚在河邊享受愛的甜蜜時,不曾料到,晚飯后喊小環去請教百事通之前,也不曾料到,媽媽一直到二更還在燈下等著他,因為給他物色了一位未來的娘子。
明子,你過來,坐過來點。聽說小環的男人已經準備四千五百塊了。
媽媽真不講究,什么男人!
她爹爹還當支書呢,太過分了。一個小妮兒,上秤稱稱,不過幾十斤兒。五千,好不嚇煞活人……風言小環還要加碼,莫非這妮兒是不樂意……
也有不圖錢財的爹媽,也有好閨女。明子。你爸他們社辦廠有個小會計,人家什么也不圖,就圖個好人兒。你爸辦公室那個張叔出面對小會計說,有個好小伙兒呀,叫明子……
不不不……一直沉默的明子突然揚起臉兒,好似黑夜里發現走到了懸崖邊,驀然叫出了聲。
不個啥哩,我去你爸廠,見過那小會計,想必你也見過,多水靈……
不不……
明天,你張叔和小會計去縣上開會,天黑時路過咱村,故意繞遠路哩,人家情愿跟你說說話。睡吧,睡下想想……
不——
不睡覺?太喜氣了?
誰跟她說話。
人家女孩兒家還那般膽大,你也讀過中學的,這般臉面薄。
不說,不說,不說,不說……’
你這二百五,過了這個村,沒有這家店了!
唉呀媽媽,請不要對我生氣……百事通難得想出來了:碳酸氫銨加上灰龍秧的漿。灰龍秧多得是,渠崖、路旁、柳下、堤上,滿是的。
大叔,您不會記錯吧?小環極其認真。
錯不了的!百事通大叔一百分的自信,向椅背上一躺。
等雞兒一叫,先是磨鐮刀;然后,悄悄地,不喊小環,先去北大堤上;然后,她跑去了,臉兒紅紅的,喘息著;然后,扛回灰龍秧,搗成漿……然后,撿螞鱉子;再然后,插秧,踩草,人人笑容滿面,專心致志,再也聽不到朝腿上摔鞋底,打巴掌的聲音……
他入了夢鄉。
四 年青人就是這樣相愛
光天化日,正當午時。大明子飯碗一推,朝小環家奔去。
小環,小環,走!
還是奔。踏踏踏……奔向實驗稻田。這番不再是一畦,而是二十畦。二十畦,明子家十畦,小環家十畦,因為有了把握。
稻田平靜靜,綠汪汪,稻根下臥著一輪太陽。快快地挽起褲腿,輕輕地跳下去,嘩啦,嘩啦……踏破了藍天,睬碎了太陽。
小環,看,死的!
明子,看,死的!
又一只!
又一只!
都死了!
都死了!
哈哈哈……
咯咯咯……
隊長哥和社員們都圍了攏來,都下了水來,都綻了笑臉……
我說沒有過不去的河溝溝兒嘛,你看,大明子和小環硬是制服了這螞鱉倒蟲。隊長說。往后再不啪啪響了。
一對兒專家咧!一對兒——
埂邊這一畦,水這么深,這么清,大鏡子一樣。鏡子里,挨得很近的一對笑臉。那兩雙含笑的眼睛,射出幸福的光,透過青青的稻秧,互相交匯著,碰撞著……
這個下午過得飛快,許是太陽想早點給幸福的人兒一個美妙的黃昏吧。
大明子的媽媽,一深一淺地向河邊稻田跑來。這明子,莫不是制服了螞鱉子喜昏了頭,半下午不曉得回家去換換衣裳。小會計來了,大方地坐在正屋里,你滿身泥水進得門嗎?
咦。稻田里沒,撒野撒到哪廂去了?遠處,是柳行子,太陽要落了,把那條條兒葉葉兒染得紅里泛紫,青里透黃。河邊坐著人,誰?明子?明子!呀,身邊有個小妮兒!小環?——小環!唔——倆孩兒靠得那樣近,硬是擠成了一堆兒哩。
年輕人眼尖,要是他們一扭臉兒……那可咋辦?可是,小會計還等在屋里。你呀你,小明子,你跟小環當真還是……喊他?不能不能,轉身走開?別忙別忙……
河岸上的柳煙變幻著色彩,融化進暮靄,融化進流水……
清清的水里,柔軟的細沙上,兩只腳丫在輕輕地打著架,逗著樂兒:—只是粗笨的,—只是纖巧的。清清的流水,撫愛著打架的腳丫子,癢。嘻嘻嘻,癢癢的,癢癢的……一直癢到心里。
嘩嘩嘩……如此愜意,心里癢癢的。
嘩嘩嘩……這般悅耳,水聲?笑聲?
1980年8月戲作,原載《鄭州文藝》(《百花園》前身)
“武周中心論”之三:任見:從“神都”再出發,重構軸心文旅的升維戰略
“武周中心論”之二:
“武周中心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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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多位北大博士推薦:任見先生的《大唐上陽》(15卷),與眾不同的認識價值。
2.后山學派楊元相、鴻翎[臺]、劉晉元、時勇軍、李閩山、楊瑾、李意敏等誠摯推薦。
3.后山學派楊鄱陽:任見先生當年有許多思想深邃、辭采優美的散文在海外雜志和報紙發表,有待尋找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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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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