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西贛南山區贛縣的大埠鄉,有個叫“積善堂”的賴家,是在當地有著大量田產的大戶。1928年春天,這家的主人賴家芳做了一件讓人想不到的事:他把祖傳的寶物變賣,換來二十條步槍,想盡辦法把這些武器送到已經參加革命的兒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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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二十一年后,他的兒子賴傳珠帶領部隊打回江西,親手解放了自己的家鄉。
賴家原本是靠做竹木山貨生意,一代代積累起家業的,傳到賴家芳這一代,已成為遠近知名的富戶。賴家在鄉間的名聲不錯,收租比別人家少,遇到災荒年月,還會在祠堂門口架起大鍋,給窮人分粥。賴家的學堂,不僅自家孩子能上學,租種他家土地的佃戶子弟,也能進去認字讀書,這種老輩人常說的“仁義”,讓賴家在鄉鄰中受到敬重。
1905年,賴傳珠就出生在這家里,他從小和農家孩子一起讀書、玩耍。此時山外的世界正在發生巨變,這股新的風潮,終究吹進了贛南的深山。
1925年,十五歲的賴傳珠離開大埠,考進贛州的省立第四中學。城市的生活讓這個鄉村少年眼界大開,新思想像種子一樣落進他心里。
1927年3月,贛州工人運動領導人陳贊賢被國民黨右派逮捕殺害,學生們群情激憤。賴傳珠和同學們一起上街抗議,在章江碼頭遭遇前來鎮壓的軍警。他看到身邊的同學被槍托和棍棒打倒在地,鮮血流在冰冷的石板上,這個場景,他一生都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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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南昌響起起義的槍聲,這個地主家庭的兒子,內心的想法徹底改變了。他下定決心,去找尋窮苦人的隊伍。
幾年后,父親賴家芳在老家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意外的決定。1928年,剛過完正月,年味還沒有散盡。賴家芳悄悄變賣家里一件值錢的紫檀木屏風,托可靠的人從外地買回二十條新步槍和兩箱子彈。
東西到手后,如何運出去成了難題。沿途哨卡嚴密,盤查很緊。賴家芳反復思量,想出一個辦法。他假辦一場喜事,用一頂迎親的大紅花轎,在轎底木板設了夾層,把拆開的槍支部件藏了進去。
正月十八那天,一支吹嗩吶、敲鑼鼓的“迎親”隊伍上了路。每過一道關卡,領頭的管家便笑著遞上事先備好的“喜錢”,連聲說“家里辦喜事,請老總行個方便,沾沾喜氣”。一路提心吊膽,這支特殊的隊伍終于把“貨物”安全運到山中交接地點,交給了當時已是紅軍干部的賴傳珠手中。
這二十條槍,是一位父親對兒子做出選擇的支持。但在那個年代,做出這樣的支持注定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賴家幫助紅軍運槍的事,終究沒有隱瞞太久。1928年4月,地方武裝團練包圍了大埠鄉的“積善堂”。他們沒有抓到早已離開的賴傳珠,便把怒火發泄在他的家族身上。賴家宅院被點燃,大火映紅半邊天。賴家芳被綁在院中的老樹上,他望向聚攏的鄉親,用盡全力喊道:“我兒子走的路,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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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劫難中,賴家老小三十多人遇害,一個完整的大家族幾乎就這樣散了。消息輾轉傳到正在閩西山間行軍作戰的賴傳珠耳中,他把自己關在屋里,一整天沒有說話。走出來時,他走在隊伍前面的步伐也更堅決了。家沒了,親人沒了,他心中的革命之火燃燒得更加純粹,再也不會回頭。
1934年秋,中央紅軍主力撤離根據地,開始長征。此時,賴傳珠擔任紅一軍團第一師政治委員。
部隊行至湘江邊,打了一場極為慘烈的戰役,關系全軍能否突破封鎖。炮彈不時落在指揮所附近,一次,彈片把他左臂劃傷。他簡單包扎后,走到一旁被熏黑的松樹下,用刺刀在樹干上用力刻下幾個字。后來經過的戰士看清,那是“若死,魂歸贛南”。
進入貴州后,山路難行,傳令十分困難。賴傳珠見滿山是竹子,便讓戰士砍下粗竹,截成竹筒,把寫好的命令塞進去封好口,由傳令兵攜帶奔跑。這個土辦法簡單可靠,很快在部隊推廣。
翻越雪山時,空氣稀薄,幾名江西籍年輕戰士體力不支,眼看就要掉隊。賴傳珠自己也喘著粗氣,走到他們面前,用家鄉的客家話大聲喊他們的名字,鼓舞他們。聽見熟悉的鄉音,戰士們的眼中重新亮起光芒,咬緊牙關,相互攙扶,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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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紅軍改編為八路軍,南方游擊隊改編為新四軍。賴傳珠被派到新四軍擔任江北指揮部參謀長。這意味著他要從熟悉的山地作戰轉向平原游擊戰。
抗戰勝利后不久,賴傳珠隨大批干部開赴東北。他在那里先后擔任縱隊政委和兵團政委。
1949年,他所在的四野百萬大軍向南挺進,渡過長江。當隊伍進入江西時,他行軍的速度似乎不知不覺放慢了一些。離開家鄉二十多年的,望著車窗外越來越熟悉的山水田野,他心里明白,大埠鄉就在前方不遠了。
幾天后賴傳珠終于回到贛縣老家。家鄉變化很大。記憶中那座青磚黑瓦的“積善堂”老宅,早在二十多年前的大火中化作廢墟,只剩下幾堵燒黑的斷墻矗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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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里老人們聽說他回來,紛紛前來相見。賴傳珠用地道的大埠客家話與他們拉家常,細細詢問這些年收成如何、生活難不難。正說話間,有鄉親端上一碗熱氣騰騰的艾米果,這是家鄉特有的點心。賴傳珠雙手接過粗瓷大碗,望著碗中碧綠的團子,許久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此時,鄉下正在推行土地改革。工作人員清理賴家老宅地基時,從碎磚瓦下挖出一個埋藏的瓦罐,里面裝有銀元。
他們不知如何處理,便向上級請示。賴傳珠得知后,想了想,提出建議:這筆錢既然出自賴家地基,就用來為鄉里辦點實事,蓋一所像樣的小學,讓更多鄉下孩子能讀書上學。
至于他家名下的田產,他表示,全部按照政府新政策,交給農會分給耕種的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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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老家沒停留幾天,因為部隊還有任務。臨走前,他獨自走到老宅廢墟前,靜靜站了一會兒,什么也沒說,然后轉身上了那輛綠色吉普車。車子駛出大埠鄉,沿著彎彎的山路越行越遠,最終消失在蒼茫群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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