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超級明星公司涼了

市場的周期變化從不留情，人造肉行業就正在親身經歷從資本狂熱追捧到迅速墜落的戲劇性周期。

近日，“人造肉第一股”Beyond Meat（中文名“別樣肉客”）被曝已關閉其在中國的電商平臺旗艦店，且公司位于浙江嘉興的工廠也已停產。這一系列動作被市場普遍解讀為，是這家美國公司退出中國市場的明確信號。

成立于2009年的別樣肉客，是美國最早成立的一批植物人造肉公司之一。憑借“環保革命”與“科技理想”的鮮明標簽，公司在創立后的十余年里備受資本青睞——自2012年起便以每年一輪的穩定節奏一路融資到G輪，投資方名單中不乏比爾·蓋茨、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等名人身影。

2020年，風頭正盛的別樣肉客將業務版圖拓展至中國，在嘉興建立了兩座工廠。當時公司雄心勃勃，宣稱其中一座將成為全球規模最大、技術領先的植物肉生產基地之一。然而五年過去，現實并未如預期展開。

中國市場受挫，僅僅是別樣肉客全球困境的一個縮影。自2022年起，公司便陷入連續多個季度的營收下滑與虧損擴大的泥潭，股價較歷史最高點更是暴跌近97%。

昔日的“資本寵兒”，如今已陷入嚴峻的經營危機之中。

股價跌97%，市值僅剩4.72億美元

事實上，在此之前別樣肉客與中國市場也曾有過一段短暫的蜜月期。

時間回撥到2020年，當時頂著“人造肉第一股”光環的別樣肉客正式進入中國市場，在浙江嘉興建設兩家工廠，計劃以“Beyond Meat”品牌在中國本土生產植物牛肉、豬肉和雞肉等產品。

在別樣肉客的全球藍圖中，中國被定位為全球最重要的市場之一。其首席執行官兼創始人伊森·布朗（Ethan Brown）曾表示：“中國目前是世界上最大的動物肉產品市場之一，也有潛力成為最大的植物肉產品市場。”

帶著這樣的期望，初期進展頗為順利。公司迅速通過與星巴克、肯德基、必勝客以及中式餐飲金鼎軒等連鎖品牌的合作，將植物肉原料應用于漢堡、意面及千層面等多款產品。成功打開了B端市場。同時，其產品也進入了盒馬鮮生、羅森便利店等線下零售渠道。

而為了進一步觸達消費者，2022年3月，別樣肉客正式入駐天貓，直接面向C端消費者銷售植物基牛肉糜、漢堡餅等產品。令人唏噓的是，從入駐天貓到如今正式關店，這段直接面向消費者的旅程持續了不到三年。

別樣肉客退出中國市場并非毫無征兆。早在2025年2月，公司董事會就已批準一項計劃，宣布將暫停其在中國的運營活動，預計于第二季度末完全停止，并隨之裁減中國區95%的員工。這一系列動作，也為其今日的離場埋下了伏筆。

值得一提的是，別樣肉客的經營困境遠不止于中國市場，自2022年以來，公司的全球業績一直不容樂觀。財報顯示，2022—2024年，公司營收分別為4.19億美元、3.43億美元、3.26億美元；同期分別虧損3.66億美元、3.38億美元、1.6億美元。

這一頹勢在今年進一步延續。三季報顯示，今年前三季度，別樣肉客累計實現收入2.14億美元，同比下降14.37%；同期凈虧損1.93億美元，去年同期，該數字則為1.15億美元。

業績表現也直接影響了公司在二級市場的股價走勢。截至12月15日收盤，別樣肉客報1.04美元/股，市值為4.72億美元，較巔峰時的153億美元（約合人民幣1077億元）蒸發近97%。

不難推測，此次暫停中國業務，或許正是別樣肉客業績承壓之下，采取的“節流”措施之一。

比爾蓋茨、小李子都是股東

別樣肉客的現狀難免令人唏噓，畢竟這也曾經是一家備受資本市場追捧的明星公司。

別樣肉客的故事，始于創始人伊森·布朗一個帶有理想主義色彩的執念。

伊森·布朗曾在招股書中講述過自己的成長經歷：童年時期的他，是在馬里蘭西部的家族農場里長大，終日與牲畜為伴，也常在森林、溪流間觀察野生動物。這段親近自然的時光，讓他很早就開始思考一個問題：“我們真的必須通過動物才能獲得肉類嗎？”

有意思的是，他的個人思考恰恰與當時全球范圍內對資源消耗和發展模式的反思浪潮相契合。例如，聯合國糧農組織在2006年底的一份報告中明確指出，畜牧業是導致空氣污染、水資源浪費和土地退化等環境問題的主要因素之一。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數據也顯示，全球至少20%的溫室氣體排放來自肉類生產。

這些外部聲音，無疑加深了布朗內心對環保和動物福利的關切。不過，將理念付諸實踐需要一個技術契機。

2009年，這個契機出現了——密蘇里大學的兩位教授成功研發出一款冷凍素雞柳配方，通過混合擠壓大豆粉、無麩質面粉和胡蘿卜纖維等成分，其口感與質地已非常接近真雞肉。

這則消息成為了催化劑，讓布朗果斷放棄了在能源領域的優渥工作，創立了別樣肉客，并從兩位教授手中買下了專利。

2012年，別樣肉客的第一款產品——冷凍素雞柳誕生，并于次年成功進駐全食超市全美連鎖店，邁出了商業化的關鍵一步。

當時，人造肉市場幾乎是一片未經開墾的藍海，公眾認知仍多停留在科幻概念里。然而，別樣肉客所構建的關于“未來食品”、“環保與健康”的宏大敘事，卻精準地擊中了硅谷與華爾街對“顛覆性技術”和“社會影響力投資”的雙重渴望。

其中最具標志性的事件，當屬比爾·蓋茨的投資。一直關注肉類生產對環境影響的蓋茨，在2013年前后注意到了這家公司。一個廣為流傳的版本是，他在試吃了一款用別樣肉客植物“雞肉”制成的玉米餅后，便決定注資。

這筆投資像一顆重磅信號彈，引燃了資本的熱情。此后，別樣肉客以幾乎每年一輪的穩定節奏融資至G輪，投資方名單星光熠熠，包括了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NBA球星凱里·歐文以及可口可樂、Twitter等公司的高管。

明星效應與環保敘事的疊加，使別樣肉客迅速成為科技與消費領域的“潮流”代名詞。

最終，這場資本盛宴在2019年5月迎來了高潮。別樣肉客在納斯達克上市，成為“人造肉第一股”。上市首日，公司股價暴漲163%，成為自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美股IPO首日表現最佳的公司。隨后三個月內更是上漲約三倍，市值迅速突破百億美元，火速晉升為市場矚目的明星獨角獸。

然而，商業世界的規律反復證明，過快的膨脹往往預示著調整的到來。巔峰之后，別樣肉客便開始面臨挑戰，并逐步走向了衰退。

投資人對“人造肉”不感冒了

某種程度上，別樣肉客的故事還只是“人造肉”困境的一個縮影，當下整個行業的震蕩是普遍且劇烈的。

就拿另一家美國植物肉巨頭Impossible Foods來說。這家曾獲得比爾蓋茨、李嘉誠投資的公司，自2022年起同樣經歷了多輪裁員，就在前不久，其CEO Peter還在華爾街日報的采訪中說：“我可能會做一款混合了50%真牛肉的漢堡”，而這一舉動也被市場戲稱為是“對人造肉行業的‘背叛’”。

中小公司的處境則更為艱難。2024年，新西蘭植物肉公司Sunfed因資金鏈斷裂而倒閉；同年，美國人造肉公司SCiFi Foods也宣告停業。更早的2023年，舊金山的初創公司Hooray Foods和Nowadays也已相繼宣布停產計劃。

即便是國際食品巨頭，也在這個領域收縮戰線。雀巢、聯合利華等公司均已停止或出售了部分植物肉相關業務。

綜合多方觀點，人造肉行業“退潮”的核心原因可歸結為三點：

首先，作為食品，口感未能真正取悅大眾味蕾，是行業面臨的原罪。第一財經商業數據中心與天貓的聯合報告曾顯示，約74%的中國消費者表示不打算復購植物肉產品，更多停留在“嘗鮮”階段。原因在于產品本身就“不夠好吃”。

其次，高昂價格是市場障礙。根據美國優質食品協會的數據，植物肉的平均價格比傳統肉類高出82%。在通貨膨脹、消費降級的大環境下，昂貴且口感欠佳的人造肉自然被消費者拋棄。

再來，人造肉目前還是個小市場，消費人群有一定局限性。人造肉的核心消費人群長期局限于素食者、健身愛好者等小眾群體。而對于這些消費者而言，植物肉冗長且充滿“科技感”的配料表，反而與他們對“天然”、“潔凈”的飲食追求背道而馳，形成了市場擴張的認知阻力。

市場的退潮也直接反映在了資本的態度上。

根據GFI（The Good Food Institute）的數據，2024年，全球對植物肉公司的風險投資暴跌64%，實驗培育肉的投資在前期暴跌75%的基礎上更是繼續下滑40%。

盡管資本熱退，但人造肉所倡導的環保與潛在健康優勢，長期來看仍具價值。只不過，行業的未來，將取決于能否在產品價格、口感與商業化規模之間找到可持續的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