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往事會隨時間流逝,越發難過。
以前覺得是少時遲鈍,長大漸悟:
“原來那回事是這樣?我失去了那么多?”
加上時間流逝,往事難追,悔難彌補。許多事當時還覺得有緩有未來,久而久之,發現沒有未來了,不再能心存僥幸了,于是難過起來。
又,人的情緒會歸類,會給事件賦予意義。記憶已經決定了,“那是件難過的事”,于是回想起來,會聚焦于難過。往事帶了黯淡的濾鏡,哪怕有些許快樂,也會湮沒于濾鏡之中。所以許多人回看難過時的照片,會意識到“哦有些小亮點,我卻不曾記得”。
于是,越想越悲,越久越哀,難過得歷久彌新。
但近來,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亂世佳人》結尾,斯佳麗先失去了玫蘭妮,再要失去瑞特。她當時痛苦到極致時,卻有個清楚的認知:
“我現在先不想了,我明天再想。”這不只是“明天就是另外一天了”式的逃避。
人難過時,會憤怒,會否認,會推諉過錯。
可是最難過時,人一度會記憶空白。巨大的痛苦沉重厚大,難以面對。心理會自我保護,封存難過,讓記憶空白。
過了一些時候,時間流逝,記憶撤去了保護。創傷重新出現了。于是人回想起來,感到遲來的疼痛。
那并不是脆弱,而是記憶默認,“你安全了,也堅強了,不會被這個事情摧毀了——現在,你可以難過了”。
所以多年后回憶往事,未必是脆弱,可以是堅強,可以是成長,可以是接納。
難過的事如果存著不面對,依然會在暗處隱隱作痛;面對了,至少還有走出來的可能。
《倚天屠龍記》里,張君寶與郭襄分別,被郭襄勸去襄陽投奔郭靖,但他想“我好好一個男子漢,又何必向人低聲下氣,委曲求全?何必寄人籬下,瞧人眼色?”
徑自上了武當,自己去當了張三豐。
細想來,所謂“何必寄人籬下”,更像是“已經離開了郭襄,不想再繼續面對可以讓自己身處到處有郭襄影子的環境”。
是少年氣性的堅強,卻也是一種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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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百歲后,張三豐面對趙敏等人攻上武當山,身邊摸出當年郭襄給的鐵羅漢給俞岱巖,“這對鐵羅漢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俠贈送于我。你日后送還少林傳人。就盼從這對鐵羅漢身上,留傳少林派的一項絕藝!”說著大袖一揮,走出門去。
這時張三豐不知道張無忌會來救他,是存了可能要死的念頭。這個瞬間,就是他托付后事了。
身邊摸出,則鐵羅漢須臾不肯離身。
自覺可能要死,所以終于可以對徒弟們吐露一點心事。
輕描淡寫地說鐵羅漢留傳絕藝,其實核心是“這對鐵羅漢是百年前郭襄郭女俠贈送于我”。贈送,于我。
大袖一揮走出門去,是張三豐看到人生盡頭了,一百年的心事,一揮了之。
所以后來他看了郭襄遺書,“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個明慧瀟灑的少女,可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則郭襄的影子在他心中一直保存得極完好。
只是過了百年,一個早不在人世,一個年已百歲去日無多,所以“又看到了”:
是回憶,是接納。當年負氣遠離上了武當山的他,記下的身影。
“可是”二字帶點遺憾,但大概是:百歲的張三豐,終于可以正視少年張君寶當日的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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