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6月,夾金山的雪剛停,海拔四千多米的山風刮得人睜不開眼。
紅四方面軍八十九師政委李中權正帶著隊伍翻埡口,突然瞥見山腳下藏族土樓前,坐著個白發老太太和三個瘦得像柴火棍的孩子。
他本來以為只是沿途遇到的逃難群眾,走近了才發現,那老太太的側臉,跟記憶里母親的模樣重合得嚴絲合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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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跳瞬間飆到嗓子眼,幾乎是撲著沖過去,“撲通”一聲跪進雪里。
“娘啊,你咋在這兒?”這句話剛出口,眼淚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老太太手里的拐杖“咣當”掉在地上,顫抖著摸他的臉,老淚縱橫,“中權?是我三娃中權?”
這一抱,隔著風雪和硝煙,成了長征路上最讓人動容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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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背后是滿門忠烈的血淚
師部僅剩的半碗辣椒水,被李中權分給了身邊的戰士。
爬雪山這事兒,缺氧比寒冷更致命,有人走著走著就一頭栽進雪窩,再也沒起來。
他拄著木棍往前挪的時候,壓根沒想過,山那頭的寶興縣城,母親王理詩正拖著三個年幼的弟妹,一步步朝雪山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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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母親五十三歲,是裹過小腳的。
裹腳布早就散開了,腳背腫得發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把四子中柏、五子中衡和小女兒中秋護在懷里,用拐杖在雪地里戳出洞,讓孩子們的腳踩著洞往前走,生怕他們滑下山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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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背著的生鐵鍋、半袋青稞面和一床破氈,就是全家的家當。
夜里,師部把最好的帳篷讓給了王理詩。
李中權打來熱水,想給母親脫布鞋,才發現裹腳布和潰爛的皮膚粘在了一起。
輕輕一撕,母親就渾身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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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軍醫用剩的鹽水一點點潤開,哽咽著說自己不孝,母親卻用粗糙的手掌擦他的淚。
“跟著紅軍,苦是苦,可咱一家人活得心安。”
母親慢慢說起這一路的遭遇,每一句話都像重錘砸在李中權心上。
父親惠榮為了掩護紅軍通信員,把八角帽扣在自己頭上引開敵人,被砍了七刀后跳崖殉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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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中泮在張國燾“肅反”中被錯殺,二哥中池在理番戰斗中被炮彈削去半個身子,五妹中珍餓得啃皮帶,最后把僅剩的一把炒面塞給中秋,自己閉了眼。
“中權,娘實在走不動了,想把弟弟妹妹托付給你。”
母親突然壓低聲音,“娘留在這兒,不拖累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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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中權一把抱住母親,像個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娘,你要是這么說,我這師政委就不當了,我背你爬雪山!”在當時,跟著紅軍走,就是這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第二天軍號一響,李中權給母親磕了三個頭,轉身就沖進了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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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僅剩的一塊大洋、一袋炒面、半包辣椒面塞進母親口袋,還把自己的棗紅馬交給四弟中柏。
“照顧好娘,翻過雪山就是勝利。”
母親扶著門框,望著他消失在霧凇林里的背影,喃喃道,“狠狠地打敵人,娘能走,娘跟著紅軍走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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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力量讓小腳走出長征路
王理詩還真沒說空話。
她讓中秋牽著馬尾巴,自己拄著拐杖,跟著隊伍繼續北上。
翻夾金山、夢筆山,走毛兒蓋茫茫草地,這些連年輕戰士都覺得難熬的路程,她一個小腳老太太硬是扛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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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以為她會慢慢跟不上隊伍,沒想到她從來沒主動要過糧食和藥品,實在撐不住了,就靠幾口青稞面兌雪水填肚子。
長征路上的雪山,可不是普通的山。
上午九點后登山,下午三點前必須下山,不然突如其來的暴風雪能把整支隊伍埋了。
戰士們都知道,用木棍探路、嚼辣椒御寒是保命的法子,王理詩把這些記在心里,帶著孩子們一步步跟著大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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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小腹生了毒瘡,疼得直不起腰,就用拐杖頂著肚子走,從沒喊過一聲苦。
1936年7月7日,部隊走到四川爐霍縣冬古喇嘛寺時,王理詩終于油盡燈枯。
她把三個孩子叫到身邊,留下最后一句話,“跟紅軍走,活下去,見到你們三哥,就說娘沒給他丟臉。”
說完,她握著那根磨得發亮的拐杖,永遠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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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用破氈裹起母親,在草地上刨了個淺坑,把一張寫著“王理詩,四川達縣人,紅軍母親”的紙條放進她懷里,繼續跟著隊伍北上。
李中權知道母親離世的消息,已經是1936年10月紅軍三大主力會寧會師之后。
妹妹中秋找到他,把母親臨終的話告訴他,他獨自走到會寧城外的土坡上,面向西南跪下,軍帽都被攥得變了形,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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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來在回憶錄里寫,自己一生流過三次淚,一次是父親犧牲,一次是雪山重逢,一次是得知母親永別。
新中國成立后,李中權被授予少將軍銜。
他把母親留下的那根拐杖捐給了軍事博物館,晚年總愛去館里給青少年講雪山重逢的故事。
每次講完,他都會站在拐杖前敬個標準的軍禮,輕聲說:“娘,咱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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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歲高齡時,他還特意去了夾金山埡口,用顫抖的手寫下“雪山作證,母親萬歲”,刻在了紀念碑的背面。
長征路上有千千萬萬像王理詩這樣的母親。
她們沒有槍,沒有炮,只有一雙裹過的小腳,卻用腳印把信仰寫在了雪山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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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中權說,他不過是替那些母親,把故事講給后來人聽。
如此看來,所謂信仰,從來都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口號,而是危難時的堅守,是絕境中的不放棄,是母親對兒子的囑托,是后人對先烈的銘記。
現在的夾金山,早就沒有了當年的硝煙和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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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座紀念碑還立在埡口,“雪山作證,母親萬歲”這六個字,就像一盞燈,提醒著我們,今天的好日子,是多少先輩用血淚換來的。
毫無疑問,這些平凡又偉大的母親,值得我們永遠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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