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塊錢活半個月” 卻花5000元買“谷子” 未成年人沉迷“谷圈”亂象調查

□　本報記者趙麗

□　本報實習生王藝霏

15歲的山東女孩谷雨，最后一次向母親要錢購買“谷子”被拒絕后，情緒失控。今年國慶假期家庭聚餐時，她竟然掐住母親的脖子，哭喊道：“這次機會錯過就沒有了，憑什么不給我錢？”

在此之前，谷雨已花費數萬元購買動漫角色周邊，沉迷于在二手交易平臺刷新“好價”信息，甚至休學在家，成績也一落千丈。

在當下的未成年人群體中，像谷雨這樣沉迷“谷圈”的未成年人并非個例。“谷子”（Goods）作為動漫游戲角色周邊產品的統稱，涵蓋從幾十元的徽章到數千元的限量版擺件等各類商品，部分商品在二手市場甚至被炒至天價。

《法治日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這種新興的社交與消費方式，正悄然俘獲不少未成年人，也由此催生出不理性消費、學業荒廢、社交疏離乃至網絡詐騙等一系列問題，讓一些家庭陷入焦慮和困境。

消費失控

谷雨出生于山東一個知識分子家庭，母親是高中教師，父親是大學教授。最初，她因為喜歡某款游戲角色而購買周邊產品，隨后卻逐漸陷入“收集”與“攀比”的循環。其表姐李琳透露，谷雨曾多次表達對網上玩家“擺陣”（像貼瓷磚一樣，用“谷子”堆滿整個房間）的羨慕，開始每月向家中索要一兩千元用于購買周邊產品，同時通過二手交易平臺低買高賣，試圖實現“自給自足”。

沉迷其中后，谷雨不僅學習成績急劇下滑，與家人的關系也日趨緊張。李琳回憶，家庭團聚時，谷雨幾乎不參與親戚間的交流，而是在不斷刷新各類二手交易平臺，生怕錯過“好價”信息。今年國慶假期，谷雨因母親未答應其購買某高價周邊的要求，當場情緒爆發并攻擊母親。事后，谷雨躺在床上，聲稱自己患有抑郁癥與躁狂癥，反復強調“機會只有一次”。

類似消費失控在“谷圈”內并非孤例。來自河北的玩家“渡羽”透露，她曾遇到一名15歲的買家，其朋友圈顯示當月購買“谷子”支出已超5000元，還在評論區表示要“一塊錢活半個月”。上海一名成年玩家陳倩反思稱，“買谷”的本質是“用花錢的快樂抵消負面情緒”，但未成年人往往缺乏成熟的消費觀念，很難把控消費尺度。

一些商家的“饑餓營銷”進一步加劇了非理性消費行為。重慶一名玩家劉竹解釋，限定款“谷子”發行量少，商家通過刻意營造稀缺氛圍，導致部分產品在二手市場價格飆升，進一步刺激了玩家的購買沖動。

逃避現實

對“谷圈”的沉迷，正逐漸侵蝕部分未成年人的學業與現實生活。

谷雨曾以優異成績考入當地排名前列的高中，如今學業急劇下滑，考上大學的希望渺茫。“一和她談學習就吵架，我們實在無計可施。”李琳無奈地說。

浙江某小學六年級學生寧諾的情況更為嚴峻。她暑假期間每天將自己關在屋內，沉迷于二次元文化（動畫、漫畫、游戲等亞文化圈中用于稱呼二維平面作品及其相關衍生意象的專門用語，泛指由平面視覺作品構建的虛擬幻想世界及其衍生文化）至凌晨四五點，還曾偷偷給游戲充值超過1萬元——而她父母的月收入合計不足萬元。更讓家人憂心的是，寧諾在日記中寫下“找不到交心的朋友”“想自殺”等話語，目前其父母已開始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

類似案例在多地持續涌現：廣東14歲女孩張慧幾乎不與家人交流，與家人產生矛盾后就把自己鎖在房間內抽煙，與“圈友”相約外出玩耍，整個學期僅到校幾天；云南17歲女孩劉青為承接Cos（即Cosplay，指扮演自己喜愛的角色）圈假發制作訂單和打游戲，作息晝夜顛倒，一學期幾乎不到校上課。

更值得關注的是，長期沉浸在虛擬世界還可能導致一些未成年人的價值觀扭曲。

寧諾竟指責月薪不到3000元的母親，“賺這么點錢，活著有什么用”；谷雨則認為，“父母給自己花錢，是理所當然的”，并認為與其他圈友相比，自己已經非常“節儉”。

交易亂局

隨著大量未成年人涌入“谷圈”，原本就缺乏規范的交易市場亂象叢生，各類潛在風險日益凸顯。

記者在多個社交平臺和交易平臺進行關鍵詞檢索，嘗試從評論區和商品信息中了解買賣雙方的身份情況。結果顯示，某二手交易平臺上，雖有賣家標明“未成年人需在家長同意下購買”或“不出售給未成年人”，但社交平臺的虛擬性使得買方年齡難以核實，未成年人私下交易仍屢禁不止。

北京認知初陪伴教育機構負責人暖陽指出，“谷圈”還存在被黃色產業鏈滲透的風險。比如，圈子里存在依托短視頻平臺傳播的不良“慢腳文化”（網絡上流行的一種低俗、畸形的亞文化現象），內容包含扭曲的審美觀和價值觀，容易對未成年人產生負面影響。

“更有不法分子以此為掩護進行黃色產業鏈交易，售賣所謂‘私密照片’等非法內容。”暖陽說，一些未成年人為彰顯獨立，易被誘騙參與此類活動，甚至視之為“精神充實”的表現。

詐騙分子也將目標瞄準了缺乏防范意識的未成年人。來自廣東的陳葵告訴記者，其同事的女兒14歲，為購買“谷子”加入一個名為“免費送吧唧（一種徽章類周邊）”的社交群。有不法分子冒充警察稱其在該社交群涉嫌詐騙，以“承擔不良后果”相威脅，誘導女孩用母親的手機通過“云閃付”開通會員，分4筆盜刷信用卡近4萬元，錢款至今難以追回。事發當晚，女孩因極度恐懼嘔吐不止、無法進食，精神遭受重創。

（文中受訪的未成年人均為化名）漫畫/高岳

（來源：法治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