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嚴重低估了它對電影史的影響

作者：貝特朗·塔維涅

譯者：覃天

校對：易二三

來源：Criterion（2010年2月23日）

和其他許多法國影迷一樣，我發現《明日之歌》這部電影的時間相對較晚，盡管我們多年來一直對萊奧·麥卡雷感興趣。

我們喜愛他執導的、勞萊與哈臺兄弟主演的一系列影片；欣賞他拍的《鴨羹》，人們通常認為它是馬克斯兄弟最好的一部電影；或將《春閨風月》奉為圭臬，并反對那些針對《金玉盟》的批評聲。（但我確實在想，我們為《集合到國旗下的男兒們》這部電影辯護是否是正確的，在電影里，集會上的瓊·柯琳斯低聲說，我相信，「粉色的床墊，粉色的閨房，粉色的我。」這是一部我連續看了五次，但三十年來都不敢再看的電影。）

《金玉盟》

導演德爾默·戴夫斯是我最先知道在上世紀60年代初，公開稱贊《明日之歌》這部電影的人，他讓我們發現了這部還沒有在法國上映的電影。戴夫斯曾在萊奧·麥卡雷的《愛情事件》及其翻拍片《金玉盟》擔任聯合編劇，《金玉盟》收錄了《愛情事件》中那些被刪減或從未拍攝過的片段。

戴夫斯認為《明日之歌》不僅是麥卡雷的杰作之一，也是有史以來最偉大、最被忽視的美國電影之一。他對這部電影贊不絕口，興奮地告訴我們這部電影，特別是它的最后30分鐘中飽含的情感強度。他將《明日之歌》中的這種情感強度與弗蘭克·鮑沙其的一系列無聲電影相提并論。

《明日之歌》

幾年后，制片人兼編劇西德尼·巴克曼告訴我，《明日之歌》是麥卡雷本人最喜歡的電影——它也是麥卡雷對哥倫比亞電影公司總裁哈里·考恩進行的報復。每當麥卡雷在拍攝《春閨風月》的過程中超出預算或落后于拍攝計劃時，哈里·考恩都會無情地提醒他《明日之歌》在商業上的失敗。

《春閨風月》的成功上映，讓考恩相信麥卡雷會和哥倫比亞續簽合同。但就在他們同意簽約的前一天，麥卡雷在《綜藝》雜志上刊登了一則廣告，宣布他剛剛和雷電華公司簽署了《與我同行》的拍攝合同。

《與我同行》

除了德爾默·戴夫斯，約翰·福特和讓·雷諾阿也很喜歡《明日之歌》。制片人皮埃爾·里斯安在60年代中期最終在法國發行了這部電影（以及同樣很難找到、麥卡雷同樣被忽視的另外一部電影《紅谷英仆》），我與他合作發行了這部電影，讓·雷諾阿為《明日之歌》寫了幾句熱情洋溢的祝詞，補充了約翰·福特、恩斯特·劉別謙和戴維斯早先的贊揚。

我的前妻科洛·塔維涅和歷史學家伯納德·艾森斯基茲一起給《明日之歌》配上了法語字幕。我記得她打字時淚流滿面。她被這部電影在她身上激起的深刻情感所淹沒。

《明日之歌》

盡管《明日之歌》受到了評論界的熱烈好評，但它的票房表現并不理想。我們希望影評人不要總結電影的故事情節，而是可以用文學的語言來描述它的情感基調，同時又不透露它講述的是一對老人被他們的孩子送到不同的養老院的故事，但我們的懇求經常被置若罔聞。一旦這部電影的情節被披露，評論家們的稱贊所產生的的積極作用就消失了。

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我看到皮埃爾·里斯安從美國寄來膠片時的情景，我感到非常驚訝，他立即給我看了這部影片。對我來說，那次放映仍然是我近十年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時刻之一。

麥卡雷幾乎奇跡般地設法避免了這樣一個話題固有的矯揉造作感，避開了矯情的憐憫、居高臨下的態度和說教的意味——這一切都讓我目瞪口呆。《明日之歌》就像一支射中了我的箭，在我的心里不停地顫動。

從那以后的四十年里，我每次看這部電影都有同樣的感覺。它帶給我一種與弗蘭克·鮑沙其的《第七天堂》和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相近的感覺。就像在這兩部電影中一樣，麥卡雷立刻找到了他與角色之間的確切距離。

《東京物語》

我們作為觀眾被置放于他們中間，從他們的視角來感受他們所經歷的一切——但與此同時，麥卡雷也讓我們和他們保持了一定的距離，使我們可以見證這些角色的缺點和錯誤，這既滑稽又令人心酸。

像鮑沙其一樣，麥卡雷用幽默——這種帶有意想不到的反應的喜劇方式化解了情節劇的窠臼和陷阱。維克多·摩爾和比尤拉·邦蒂的精彩表演促成了這部電影的成功，這可能也是他們職業生涯中扮演的最好的角色。

而我們的笑聲——因為我們經常在看《明日之歌》的過程中大笑——將電影的情感力量增加了十倍。我們既會歡笑，我們也會心碎。如同我們在《愛情事件》的某些鏡頭以及《紅谷英仆》的葛底斯堡演講場景中可以看到的那樣，麥卡雷仍然是轉變觀眾情緒的能工巧匠。

《紅谷英仆》

正如魁北克諺語經常說到的那樣，這樣的笑聲扣人心弦，也「讓人感到痛苦」。它也令人想起了契訶夫戲劇中的某些場景，我們的笑聲毫無征兆地變成了淚水，突然間痛苦的感受滑入了我們的思緒。就像生活本身這件事一樣，當我們知道如何觀察它，并忠實地把它展現在屏幕上時，它帶給我們的感受和它本身一樣歡樂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