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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慈欣在《三體》中描述了一個被三顆太陽無規律摧殘的文明,他們在絕境中發現,唯一的生路在于為混沌建立秩序。
上個世紀,一種相似的困局也長期困擾著政府工程。
當時的習慣是“誰用誰建”,比如體育局要個體育館,就得自己從單位里抽調人。以致于用錢的、干活的、最終使用的,常常不是一撥人,想法也擰不到一塊去。結果就是,工程動不動就“超預算、超規模、超標準”,還容易出問題。
當廣州需要為亞運會建造現代化的游泳館和網球場時,這道舊難題再次橫亙眼前。怎么辦?答案其實很簡單:讓專業的人,去干專業的事。
于是,一種新辦法被摸索出來:通過合同,請一個獨立的專業機構來當總負責,把“投資、建設、管理、使用”這幾件事徹底分開。
這就是后來“代建制”最早期的樣子。
最后,兩座現代化的場館順利建成,成了廣州的新地標。
它們不光好看、好用,更像一個活生生的證明:一項把專業事交給專業人做的制度變革,真的行得通。
一個后來被稱為“代建”的行業故事,就是從這里開始了。
01
一次信任票,投出了新江湖
2008年,杭州駱家莊和五聯村要舊村改造。當政府工作人員上門溝通時,不少村民沒急著問能賠多少錢,倒先提了一個具體的要求:“我們要綠城來給我們蓋房子。”
這事兒聽起來有點新鮮。綠城,一家以開發高檔商品房出名的公司,怎么就成了老百姓心里蓋安置房的首選?
答案藏在三年前。2005年,綠城接手了彭埠一個安置房項目的代建任務。拿到原來的設計圖紙,綠城的工程師覺得很多地方可以做得更好。他們沒按部就班,而是主動“找事”,聯系政府、協調原設計單位,堅持要優化方案。
于是,普通的塑鋼窗換成了更耐用、顏色也更鮮亮的;笨重的鑄鐵陽臺欄板,換成了輕巧的鋁合金玻璃欄板。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外墻磚:為了近300萬塊磚的顏色和質感統一,綠城的工作人員在夏天的工地上,一塊一塊地敲、對著看,這個枯燥的活干了整整三個月。
很多人不理解:一個安置房,至于這么較真嗎?但綠城的創始人宋衛平說:“這是綠城新的面子工程。”對他們來說,口碑和品質就是最大的面子。
2006年底,房子交付。安置戶們走進新家,看到的是亮堂的樓道、做工精細的門窗和像商品房一樣用心的園區。這種“被認真對待”的感覺,變成了實實在在的口碑,在街坊鄰里間傳開了。
正是這份用品質換來的信任,讓三年后的村民,做出了最直接的選擇。
市場的反應是最真實的。村民的“點名”,像塊石頭扔進水里,驚動了整個行業。大家突然意識到:原來不靠拼命借錢搶地,光是憑著好產品、好管理和積累下來的好名聲,也能在房地產這行里,走出一條又穩又踏實的新路。
金地、建發、華潤這些敏銳的同行,幾乎同時看向了這片叫“代建”的新領域。他們紛紛從承接政府的體育中心、會議中心、保障房等項目開始,謹慎地涉足嘗試。到2008年,代建這股風,早已從幾個試點城市吹向了全國。全國超過30個省份都在推行,并為此定下了規矩。
代建,從此不再是一個邊緣的試驗,而是正式登上了中國建筑業的主舞臺。
02
五線城鎮,做出了“一線生意”
2010年,全國樓市“限購令”出臺,大城市的工地廣告牌漸漸少了,熱鬧卻轉移到了浙江那些藏富于民的縣城和鎮子上。
塘下,一個在地圖上不太起眼的“五線”小鎮,購買力卻強得驚人。全國四分之一的汽摩配件產自這里,房價早就沖上了兩萬元。綠城在研究中發現,很多在杭州買房的溫州客戶,老家正是瑞安、蒼南這些富庶的縣鎮。
一個很自然的念頭冒了出來:既然客戶愿意帶著錢來杭州找綠城,那綠城為什么不能帶著品牌和專業,去他們的家門口蓋房子呢?
于是,“瑞安玉園”就成了關鍵的一試。
項目采用了清晰的代建模式:土地和資金由塘下本地的12位股東解決;而設計、建造、銷售,連同那塊“綠城”的招牌,全都由綠城負責。項目總李軍說得實在:“錢是人家的,其他都是我們的。”
但代建遠不是簡單的“復制粘貼”。真正的挑戰,在于和一個個具體而精明的市場對話。
塘下人見過世面,也有自己的一套講究。160多平的樣板間,會被吐槽“餐廳太小”,因為過年親戚來了根本坐不下;銷售員得反復解釋,為什么臨街的不算好位置,正對中心花園的才是“樓王”。團隊也很快摸清了本地的節奏——春節返鄉潮和“三八”婦女節成了推盤的重點,因為在溫州,買房這件事常常是女主人說了算。
為了撐起高端的定位,項目拿出16畝地,建了會所、幼兒園和罕見的雙泳池。市場的反應很直接:開盤就熱賣,2012年更以7.6億元的銷售額,成了瑞安當年的銷冠。
這次成功動靜不大,意義卻很深。它證明了一個新邏輯:在廣闊的中國,專業的品牌和管理能力本身就是硬通貨。
一條叫做“商業代建”的新路,就這么被跑通了。
同年,綠城房產建設管理有限公司正式成立。這意味著,代建從一個偶然接到的“項目”,變成了一門可以持續復制的“業務”。行業的重心,也從“如何做好一個項目”,轉向了“如何體系化地做好無數個項目”。
一門靠品牌、靠專業、靠管理賺錢的輕資產生意,就此正式登臺。
03
昆明一役,江湖生態自此成
當“代建”在全國逐漸鋪開,行業規則也在悄悄發生變化。
各地政策開始調整方向,從最初的支持推廣,轉向更細致的“規范”與“優化”。北京、浙江等地率先明確了一條新規:代建單位必須通過公開競爭來選拔。這張“競爭性選拔”的入場券,無形中推平了可能存在的門檻——以后不論出身,只看真本事。
而這時,傳統房地產開發正進入艱難時期。這片被政策清晰劃定、又鼓勵專業競爭的新領域,自然成了許多房企尋找出路的新方向。
也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一個來自大洋彼岸的故事,給行業帶來了重要啟發。
主角是被稱為“地產界投行”的鐵獅門。它掌握著一套名為“小股操盤”的精巧玩法:在一個項目中,往往只投入不到5%的資金,卻能靠出色的運營和資源整合,最后分走超過40%的利潤。
2013年,萬科在舊金山親身接觸了這套模式,深受觸動。一年后,萬科掌門人郁亮宣布也要推行“小股操盤”,決心用品牌和管理能力去創造價值,而不是單純靠錢去控股。
很快,這個理念就在昆明的“云上城”項目得到了驗證。當時項目一期每平米賣5880元還無人問津,原投資方資金鏈快要斷裂。萬科沒有全盤接下,而是學了鐵獅門的思路,只出0.23億元拿到項目23%的股權和絕對操盤權。之后通過引資、升級產品、重新定位,房價漲到了12000元/平米,滯銷的房源很快賣完。最終通過股權分紅、管理費和超額收益分成等方式,賺了2.27億元。
這筆賬算下來很震撼:用0.23億的本金,收回2.27億,投資回報接近10倍。
昆明這一仗就像一聲驚雷,證明了新時代最值錢的不是錢和地,而是品牌、管理和操盤能力這些“輕資產”。從那以后,“小股操盤”從一個生僻概念,變成了最熱門的轉型密碼。朗詩、旭輝、金地……超過四十家房企紛紛入場,成立自己的代建或輕資產平臺。
他們也不再只盯著政府的保障房和體育館,開始為各種手里有地、有錢但不會蓋房的“甲方”服務。行業的服務鏈也跟著快速延伸,從前期的投資策劃,到后期的商業運營,都成了專業能力的體現。
2020年,綠城管理控股在香港上市,成了“中國代建第一股”;第二年,中原建業也成功上市。
資本市場的鐘聲宣告:代建從一個附屬業務,成長為一個獨立、成熟且充滿想象空間的黃金賽道。
從此,代建這個江湖真正形成了自己的生態。越來越多人開始相信:一個真正靠專業手藝吃飯的時代,已經來了。
04
盤活殘局,“關鍵先生”扛鼎
2021年,恒大債務危機爆發,整個房地產行業的潮水驟然退去。短短三年里,近四十家民營房企接連陷入困境,市場的玩法徹底變了。
一個前所未有的局面擺在眼前:一邊是進場“托底”的地方城投公司,手里攥著大量土地,卻不太懂怎么把它們變成房子;另一邊是出險企業留下的爛尾樓和沒動工的土地,都在等著有人來盤活。
混亂之中,代建的角色變了——不再只是錦上添花的服務方,而成了收拾殘局、盤活資產的“關鍵先生”。
武漢的“當代天譽”項目,就是這場變局最真實的寫照。
項目爛尾多年,債務糾紛像一團亂麻,業主的等待早已變成了憤怒。轉機出現在2022年,長城資產帶著資金介入,并請來了綠城管理操盤。經過近三百輪談判與老供應商達成和解,硬是優化出了7300平方米的可售面積。最終,項目以“桂湖雲翠”的新名字重生,開盤就賣光了,從無人問津的負資產,一舉變成了當地的高端標桿。
類似的劇情在成都上演了更漫長的版本。一個停工八年、涉及852位債權人的“西璟臺”項目,是壓在數百個家庭心上的大石頭。龍湖龍智造帶著“共益債+代建”的模式介入,他們沒有將就原有的設計,而是完成了近兩百處具體優化:小到調整一根管道,大到重新規劃公共空間。同時,通過精打細算省下的幾千萬元,全部投入到外立面和園林這些業主能真切看到、感受到的地方。最終,項目不僅提前40天交付,更成了區域的銷售標桿。
這些硬仗,實實在在地證明了代建行業的新價值:在至暗時刻,專業的整合與操盤能力,是讓停滯資產重獲新生、化解復雜矛盾最可靠的力量。
這種在危機中被錘煉出來的能力,讓代建行業迎來了一個歷史性的機遇——
當國家開始全力推動保障性住房、城中村改造和“平急兩用”公共基礎設施建設這“三大工程”,當老舊小區更新成為城市發展的必答題時,一個龐大而確定的需求出現了:藍圖繪好了,誰來把它高質量地變成現實?
答案,似乎已經不言而喻。
政策的制定者也清晰地看到了這一點。湖南、洛陽、鄭州等地相繼出臺新規,明確要求一定規模以上的政府投資項目,必須交給專業的代建公司來干。
這意味著,代建從一個市場的“可選項”,變成了政府投資的“必選項”。
時代的宏大命題與行業的專業能力,在這一刻深深共鳴,為代建行業打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確定性的超級市場。
05
代建中場,光環與利潤一同變薄
當房地產代建模式一路高歌猛進時,河北石家莊一個叫“綠城誠園”的樓盤,卻給行業潑了一盆冷水。
2024年6月底,業主們收到了第三次延期交房的通知。原本說好2023年9月底就能收房,結果一推再推,最后定在了2025年3月底——整整晚了一年半。
許多業主是沖著“綠城”的金字招牌和品質承諾而來的。他們未必記得,這個樓盤原本叫作“國源和天下”,真正的開發商是河北一家地方企業。2020年,項目引入綠城管理進行代建,隨即更名,并借品牌光環一度賣出每平方米1.8萬元的高價。然而,隨著石家莊樓市整體下行,項目價格回落了三分之一,開發公司的現金流也驟然斷裂。
當家變得遙遙無期,業主們的失望和焦慮,很自然地都沖向了最顯眼的品牌名字上。于是,代建方“綠城”從品質保證者,變成了業主維權對象。
這個案例說明,在市場下行期,代建模式的“品牌輸出”效應正在失靈。品牌不僅難以拉動銷售和溢價,反而可能成為風險聚集的“顯眼靶心”,品牌聲譽與項目風險被牢牢捆綁。
如果說單個項目出事是偶然的風暴,那整個行業賺錢越來越難,就是一場人人都能感覺到的降溫。
代建這行,本質上是靠專業能力把項目價值做高,然后從中收一筆管理費。早些年行情好的時候,這筆費率能到5%-6%,一些品牌特別響的項目甚至更高。但地產行業下行后,費率快速下降,現在普遍只有2%-3%。2025年上半年的數據顯示,超過一半的新項目,代建費率都被壓到了1%-2%的低區間。
利潤空間被壓得這么薄,想要維持住專業的團隊和高標準的服務,就變得非常困難。有些公司為了拿到項目,甚至不惜低價搶活,把行業又拉回到“誰便宜誰干”的老路上。
這背后也有原因。
現在代建公司超過90%的新項目,都集中在二線及以下城市。這些地方恰恰是房子不好賣、利潤最薄的“重災區”。輕資產模式雖然讓企業不用背負沉重的資金壓力,但也意味著對它們的專業能力、合同管理和風險控制,提出了更高、更精細的要求。
當整個行業都面臨利潤收縮的現實,代建也就告別了那個粗放增長的時代,走進了一個錢更難賺、風險又更多的“深水區”。
06
增長換擋,道路分叉
當涌入賽道的玩家超過百家,高速擴張的“大鍋飯”時代已經結束,這個江湖里的玩家們,開始根據自家的條件和本事,找到了各自的活法:
綠城、金地這樣的品牌老炮,憑多年的口碑和成熟體系,走的是“廣撒網”的路子,大小項目通吃,用規模鞏固話語權。
華潤、建發這類國資戰隊,則依托天然的背景優勢,牢牢占據政府代建、公共項目的優勢陣地。資源穩、風險低,是行業里“壓艙石”般的存在。
而以藍綠雙城為代表的新銳勢力,則展現出更大的靈活性。他們探索“小股操盤”等模式,以少量資金撬動專業操盤,在“輕重結合”中尋找最優解。
龍湖龍智造則代表了技術流的打法。不追求數量,而追求精度和壁壘,在全業態、數字化的“智慧營造”上做深,靠硬核的專業能力賺錢。
此外,還有一批特殊的“求生者”,如旭輝的旭輝建管、融創創始人孫宏斌的而今資本。它們脫胎于出險房企,代建對它們而言,已超出生意本身,更是維系團隊、產生現金流、為母公司保留火種的“生命線”。
而最近,更是有貝殼旗下的貝好家以所謂的“C2M”模式殺入了代建領域。
市場的變化,數字體現得更直白。CRIC數據顯示,2025年1-9月,頭部代建企業新增簽約面積同比增長31%,有6家企業規模超千萬平,綠城管理以超2700萬平方米的規模一騎絕塵。
然而,巨頭的市場份額正在被蠶食。
上半年,新簽規模前五的企業,市場占有率同比下降了8.7個百分點。與此同時,入局不足五年的新玩家們,正以36.5%的迅猛增速狂飆突進。它們精明地避開長三角的紅海,將77%的兵力壓向成渝、中西部等潛力市場,專注商業代建,尋求局部突破。
為了搶灘,一場資源的“暗戰”已然打響。
“合伙人”制度成為標配,如旭輝建管的“千帆計劃”,本質上是將人脈資源快速轉化為項目線索,這背后是全行業彌漫的“增長焦慮”。
到了這個階段,光靠拼規模已經很難取勝了。
行業在分化,每個玩家都需要在國家政策和城市發展的框架里,找到自己能扎根的位置,并且練就別人難以替代的專業本領和風險把控能力。
這片江湖的秩序正在重構,而一場關于專業、關于生存的終極考驗,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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