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向前 ：老家的小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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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忽聞：老家的小爺去世了。我有點驚愕，一種悲涼之情由然而生。前一段時間聽說他摔了一腳，讓家人送到養老院。當時也頗為感慨：認為年紀大了，腿腳不便，在養老院修養一段時間自然會好了。

小爺，大名原保紅，是原家未出五服的一位本家爺爺，比我父親大一歲，我們都叫他小爺。住在我家老院的東臨，我們習慣叫東院小爺。今年九十高齡，個子矮小，面目方正，皮膚黝黑，脾氣不急不躁，整天笑瞇瞇的，做事慢騰騰的。平常一個人住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蓋的土壞房里，幾年前被他們自己家的一位侄兒接過去，在他的老院上子建了一幢干凈氣派的四合院。我們都說：小爺一生也值了，晚年住上寬敞明亮的房子，有人侍候了，不用笨手笨腳去自己做飯，也算是老有所養了。

印象最深的是：每年年三十回家貼春聯時，他早早把我家的老院子打掃干凈，或坐在院子里，或立在十字口等我們，一見面，總是顯得很高興。說我想你們應該回來了。除了耳朵有點背，他手腳都還很靈活。我們和他說啥，似乎他都不關心，只是一個勁說：今年的雨水多，一下雨，平房都漏水了；主房上的瓦都脫落了，該修補了；樓梯都漚槽了，都要塌了……好像有說不完的話。我給他讓一枝煙，他接過后夾在耳朵上，說不吸了。我給他點著，他也抽。煙還沒抽完，他把打好的漿端過來，說已經把去年殘留的對聯都撕了，墻也掃過了。忙前忙后幫我們借梯子、端漿糊、拿對聯。我們讓他歇著，他好像全然沒聽著，說漿糊要多抹一點，要不過不了年節，對聯就被風吹掉了。特別是大門上的對聯，四個角要多抹一點，用掃帚按實貼緊……

每年這個時候，我心里總感到一絲絲溫暖。還在他一個自己住時，我們幫他貼對聯，他說這是你爸寫的對吧，他認認真真地看著，嘴里念念叨叨，寫得好，寫得好。他的老屋前有一大片空地，自己開了一個小菜園，點些瓜、種點菜。他的老院被蓋成新房后，他就把我們院子荒廢的小菜院拾掇得整整齊齊，灑點芫荽，種點蒜苗、菠菜什么的，等我們準備走時拿鐮刀割了些新鮮的青菜讓我們帶走。自從祖母過世，父母到城里居住后，我們家的院子就交給小爺打理了。年年如此，一晃十多年過去了，每次回老家都覺得有依靠，有期待……

小爺年輕時上過高小，識文斷字，在農村也算是有文化的人。我還記得他當過生產隊里的會計和保管，娶過一位奶奶，好像有羊羔瘋，就是現在的癲癇病，大概在我七、八歲時離家出走，也沒留下一兒半女。后來也沒有再續弦。農村承包責任制后，分了一畝多地，他不諳莊稼地里的活計，對責任田也不上心打理，該種時播種，收獲時收割，不計較糧食打的多少。農閑的時候，經常上山去陽城，我們這叫跑坡。把城里的小百貨擔到山里去換點山貨或零用錢，一去就是大半年。祖母在時，父母也在家住，我們經常回老家看看，他的小院經常是柴門緊鎖。奶奶說：你小爺又去跑坡了。后來年紀大了，跑坡的次數也少了，村里看他沒兒沒女，給他定了五保戶。

上周有事路過老家，看看老屋，門閉鎖落，透過門縫看到老院荒涼冷清。以前小爺在時，老屋從不落鎖，要不在院內燒火取暖，要不在門口曬大陽，小院總是干干凈凈，感覺到暖暖的人氣和煙火味。深冬的鄉村冷冷清清，感覺沒有一些活力。村里車多了，轎車、電車、三輪車停放在街頭巷尾，但大街上的人卻少了，熟悉的面孔更少。只有老院前后的幾家還熟，其他都相當陌生了。平時回村少，和我同齡的人，現在也很少聯系，見面的也更少。想想也都是年過半百，也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家庭，見面少，聯系也不多，自然也就是隔膜開了。談論間，說去年某某人走了，今年又有誰不在了。偶爾見到一位匆匆過去的年輕人，也記不得是誰家的孩子。真的是“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我是過客嗎？不，這是滋養我生于斯長于斯的家鄉，這里有我的童年，我的親人，我的寄托，我的回憶……

魯迅先生《故鄉》的一段話浮過腦海：我所記得的故鄉全不如此。我的故鄉好得多了。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仿佛也就如此。于是我自己解釋說：故鄉本也如此——雖然沒有進步，也未必有如我所感的悲涼，這只是我自己心情的改變罷了。

作者簡介

原向前，男，河南濟源人，喜好文學，愿與同好者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