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初冬,延安王家坪的油燈下一本藍絨封面的《海上述林》靜靜攤在毛主席桌上。翻頁時,夾在扉頁的便條上寫著“請轉交陜北”五個字,落款:魯迅。一旁的周恩來把另一冊棕皮脊版本放進書柜,輕聲道:“雪峰總算沒有誤事。”故事由此倒回六年前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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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六年五月,滬上空氣悶熱。魯迅躺在大陸新村狹窄的臥室里,聽見窗外汽車喇叭聲仍能判斷是哪家報館。須藤醫生剛量完體溫,他卻伸手去翻譯稿。“別拿我的肺嚇我,”他抬頭對許廣平說,“活著就得寫。”十分鐘后,他已經伏案改《死魂靈》。
幾天后,共產黨聯絡員胡愈之帶著新路線圖敲門:走香港轉莫斯科,時間能省掉一半。“路徑再短也離不開上海煙火,”魯迅搖頭,“我躺在他鄉,稿子誰來撐筆?”胡愈之無奈離開時,院子里梧桐飄下一片黃葉,魯迅看著那葉子嘟囔:“老了就該落地,可落在自己門口更痛快。”
同年七月,另一種可能被再次討論——去日本。黃源、胡風輪番勸說。魯迅掰指頭算給他們聽:前腳登岸,后腳就是記者,靜養成了演出。“先生若去,我做翻譯,替您擋人。”胡風急了。魯迅擺手:“你也悲觀了?翻譯擋不住病,堵不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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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海上述林》排字間燈火通明。馮雪峰從陜北趕到上海,見魯迅靠在竹椅上喘得厲害,忍不住勸:“別熬夜了,再拖怕是印不完你自己就……”魯迅抬眼截住話頭:“趕快印,少活幾年夠本。”聲音沙啞卻透著倔強。
十月二日清晨,樣書送到。魯迅把厚厚一疊名單放在一邊,挑出兩本最完整的,分別裹上牛皮紙和藍絨布,交給馮雪峰:“棕皮脊,送毛主席;藍封面,送恩來。途中若丟,回頭看我也白寫了。”馮雪峰鄭重點頭,那一瞬間房間里落針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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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日晚,病勢突變。石井政吉帶來的氧氣裝置嘶嘶作響,魯迅卻突然睜眼問:“報紙今天登廣告了嗎?”許廣平答有,他嘴角微動便再無言語。翌晨五點二十五分,秒針停歇,床頭鐘聲未響完,人已離去。
噩耗飛向陜北。毛主席聽完報告沉默良久,只說:“把書收好,讓同志們讀。”周恩來則寫信囑馮雪峰隱身籌辦葬禮。上海方面,宋慶齡找來沈鈞儒買下虹橋公墓一隅,治喪委員會名單排到深夜,蔡元培簽字時手一抖,還在邊上添了句“拒收奠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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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日上午,萬國殯儀館外擠滿黑衣人,花圈一路排到四川北路。隊伍中不乏暗哨,馮雪峰卻躲在樓頂瞭望。他只等到入夜,避開探燈,悄悄在棺前放下一支素菊——那是當年魯迅最常買給許廣平的花。
書的旅程比靈柩更險。上海到蘇北的交通員周文換了兩次帆船、三次破車,才摸到皖東北游擊區;再由騎兵護送闖過封鎖線,兩冊《海上述林》抵達延安已是嚴冬。翻開內頁,魯迅工整的毛筆字清晰可見:“愿以此書,為前線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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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時期,許廣平母子不斷收到從延安寄來的生活費,卻查不到寄件人。實情直到四十年代末才公開——那是周恩來親批的“特別經費”,由地下交通線分批遞送。靠這些錢,魯迅遺稿得以裝幀,左翼作家聯盟得以維系。
新中國成立后,魯迅故居、魯迅公園、魯迅紀念館陸續動工。浙江紹興的百草園、小港的三味書屋被原樣復建;上海虹口那座新墓基座上刻著毛主席手書“民族魂”三個行楷大字。對外開放第一天,參觀者排隊四小時,只為看一眼先生的手稿。
一九五六年十月,魯迅逝世二十周年紀念大會在北京舉行。會場里那兩冊《海上述林》被特意擺在入口處玻璃柜,棕皮脊略有翹角,藍絨面仍舊平整。如果細看還能發現紙張邊緣的水漬,據檔案記載,那是途經黃河時濺上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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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用盡最后力氣寫成的文字,如今已印行數十版。讀者翻閱的不僅是作品,更是那年秋夜他包書時發出的微弱喘息。馮雪峰晚年談及此事,只留下一句:“那兩本書,他交給的是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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