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
“戶部尚書，這賬目上的兩千四百萬石糧食，去哪了？”
1385年，洪武十八年的南京皇宮里，朱元璋手里捏著一份北平布政使司交上來的奏報，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底下的官員跪了一地，沒人敢抬頭，也沒人敢出大氣，因為大家都知道，這位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皇帝，一旦動了殺心，那是要血流成河的。
就在這幾張輕飄飄的宣紙背后，竟然藏著一個能把大明朝國庫掏空驚天黑洞，而這個黑洞的始作俑者，正是朱元璋最信任的錢袋子管家。
01
咱們得先聊聊朱元璋這個“老板”。
這老兄是真正的苦出身，開局一個碗，結局坐江山。正因為他是從最底層餓著肚子爬上來的，他這輩子最恨的只有一種人：貪官。
在他眼里，老百姓種地交糧那是血汗錢，誰要是敢動這筆錢，那就是從他身上割肉。
大明朝剛開張那會兒，朱元璋就定下了一個規矩，這個規矩讓所有的公務員都想哭。
工資太低了。
咱們算一筆細賬。當時一個七品縣令，也就是現在的縣長，一個月的工資是七石米。按照那時候的物價折算，差不多就是現在的兩千一百塊錢。
兩千一百塊錢，這在今天連個好點的保姆都請不起?？墒窃谀莻€時候，縣令不僅要養活自己一大家子，還得自己掏腰包雇師爺、養轎夫，甚至衙門里的辦公用品有時候都得自己墊錢。
朱元璋的邏輯特別簡單粗暴：我給你們飯吃，讓你們當官，這就是天大的恩賜，你們就得給我老老實實干活，誰要是敢多拿一分錢，那就是貪污，是死罪。
這種高壓政策，要是放在現代管理學里看，那絕對是崩盤的前兆。
你想啊，大家都是拖家帶口的，誰不指望日子過得好點？既然工資不夠花，那這幫讀過書、腦子靈光的官員們，自然就要想別的法子了。
這就跟彈簧一樣，你壓得越狠，反彈的勁兒就越大。
那些官員表面上穿著破舊的官服，吃著粗茶淡飯，每天還要早起上朝，裝得一個個跟圣人似的?？杀车乩?，他們的心思早就活泛開了。
他們琢磨著：皇帝雖然狠，但他畢竟只有一雙眼睛，咱們這大明朝疆域遼闊，天高皇帝遠的，只要賬做得漂亮，神仙也查不出來。
于是，一場針對大明國庫的“搬家行動”，就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悄悄開始了。
02
洪武十八年，本來是個風調雨順的年份。
朱元璋像往常一樣在御書房批閱奏折。他對數字有著天生的敏感度，哪怕是成千上萬的數據，他在腦子里過一遍，就能估摸個八九不離十。
問題就出在北平承宣布政使司的稅收報表上。
那一年北平既沒有發大水，也沒有鬧旱災，更沒有打仗，按理說交上來的秋糧應該是個固定的數。
可朱元璋把算盤一撥，發現不對勁。這數額跟往年比，差得不是一星半點，而是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虧空。
這就好比你每個月工資固定五千，結果這個月一看卡里，只剩下五百了。這事兒擱誰身上都得炸毛。
朱元璋沒有馬上發作，他太了解官場那套官官相護的把戲了。如果直接下旨去查，估計還沒等人到北平，那邊早就把賬本燒得干干凈凈。
他悄悄派出了監察御史，喬裝打扮，直接空降北平。
這一查，簡直是把大明朝的遮羞布給一把扯下來了。
北平布政使李彧、按察使趙全德，這兩位封疆大吏，竟然和戶部侍郎郭桓穿了一條褲子。
這個案子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查越大，越查越驚心。
最開始以為只是北平一個地方的問題，結果順藤摸瓜一查，全國十五個布政使司，竟然有十二個都卷進去了。
除了廣東西部、廣西北部這幾個窮得叮當響的地方沒人稀罕去貪，其他富庶的地方，基本上全軍覆沒。
這哪里是個別人的貪污，這分明就是大明朝的官僚集團集體反水，組團來挖朱元璋的墻角。
等到具體的數字報上來的時候，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朱元璋都感到了一陣眩暈。
兩千四百萬石糧食。
這個數字是什么概念？當時大明朝舉國上下，一年辛辛苦苦收上來的稅糧，也不過就是這個數。
也就是說，郭桓這幫人，硬生生把大明朝一整年的GDP給吞進了自己的肚子里。
03
很多人可能會好奇，這么多糧食，這么多錢，他們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覺地弄走的？
其實手段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說有點小兒科，但就是特別好使。
那個時候的賬本，記賬用的都是漢字：一、二、三、十、百、千。
這簡直就是給貪官們留下的天然后門。
你想想看，那個“一”字，手里拿支筆，稍微添上一橫，不就變成“二”了嗎？再添一豎，不就變成“十”了嗎？
要是心再黑一點，在“十”上面加個撇，那就是“千”。
郭桓這幫人就在這上面做足了文章。
老百姓來交公糧的時候，明明交了一百石，他們在收據上輕輕一改，變成了十石，剩下的九十石就進了他們的小金庫。
等到要上交國庫的時候，他們又把數字往大了改，明明只交上去一點點，賬面上卻寫得滿滿當當。
除了改賬本，他們還發明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收費名目。
什么“水腳錢”，那是運糧的運費；什么“口食錢”，那是路上的伙食費；甚至還有“庫子錢”、“神佛錢”。
反正只要能想出來的理由，他們都敢寫在單子上。老百姓交完正稅，還得再剝一層皮，把這些雜七雜八的費用交齊了才能走人。
這幫官員配合得那叫一個默契。
地方官負責收，戶部官員負責銷賬，中間環節負責運輸，形成了一條完美的黑色產業鏈。
他們覺得這個計劃天衣無縫，反正賬本在自己手里，筆在自己手里，皇帝坐在南京城的皇宮里，哪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一筆賬是改過的呢？
可惜，他們碰到的是朱元璋。
這個皇帝不僅心眼小，記性還好，最關鍵的是，他真的會為了幾斗米去跟人拼命。
04
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南京城的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血腥味。
朱元璋這次是真的殺紅了眼。他的邏輯很清晰：既然你們敢抱團貪污，那我就敢抱團殺人。
不管是你是高高在上的戶部侍郎，還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哪怕是負責記賬的小吏，只要名字出現在這個案卷里，結局只有一個：死。
六部的左右侍郎，也就是現在的副部長級別，幾乎被殺了個精光。
各地的布政使、按察使，一車一車地往刑場拉。
為了震懾這幫貪官，朱元璋還恢復了一個讓人聽著就頭皮發麻的刑罰——剝皮實草。
這個刑罰的操作過程極其殘忍，就是把貪官的皮完整地剝下來，然后在里面塞上稻草，做成一個稻草人。
做好的稻草人還要擺在衙門的大堂旁邊，或者是當地的土地廟里。
新來的官員一上任，進門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歡迎橫幅，而是前任那張在風中搖晃的人皮。
你就琢磨琢磨，坐在這種辦公環境里，誰還敢動歪心思？
這場大清洗持續了很久，前前后后牽連進去的人數，據史料記載達到了七八萬人。
這里面不僅有貪官，還有那些幫著運糧食的、知情不報的，甚至連貪官的家屬都被流放充軍。
殺人是手段，但朱元璋知道，這治標不治本。
只要記賬的方式不改，以后換了新官，過個幾年好了傷疤忘了疼，照樣會在數字上動在手腳。
于是，朱元璋干了一件影響了中國幾百年的大事。
他頒布了一道圣旨，規定以后所有的官方賬目、錢糧票據，涉及數字的地方，嚴禁使用簡單漢字。
必須使用一套全新的、筆畫極其復雜的寫法。
不能寫“一”，要寫“壹”。
不能寫“二”，要寫“貳”。
不能寫“三”，要寫“叁”。
還有“肆、伍、陸、柒、捌、玖、拾、佰、仟”。
這套數字一出來，簡直就是貪官們的噩夢。
你想把“壹”改成“貳”？那是做夢。想把“拾”改成“仟”？筆畫差著十萬八千里。
這就像是給大明朝的財政賬本裝上了一道最原始、但也最有效的防火墻。
雖然寫起來麻煩點，手腕子酸點，但誰也別想再在這上面鉆空子了。
直到今天，我們在銀行匯款、公司報銷、簽合同的時候，依然在用這套老朱發明的“防偽密碼”。
這每一個復雜的筆畫里，其實都藏著當年那七八萬顆人頭的血的教訓。
05
故事講到這里，按照一般的劇本，應該是正義戰勝了邪惡，反腐取得了全面勝利，大明朝從此走向了繁榮昌盛。
可歷史偏偏喜歡開玩笑。
朱元璋這套大寫數字，防住了外面的貪官，卻沒防住家里的“巨貪”。
他這一輩子對官員苛刻到了極點，哪怕貪污幾十兩銀子都要剝皮。但是對他自己的兒子孫子，那簡直是溺愛到了沒邊。
他規定，凡是老朱家的子孫，生下來就由國家養著。
親王一年的俸祿是一萬石米。
大家對比一下，那個拼死拼活干活的縣令，一年才幾十石米。一個啥都不干的王爺，收入是縣令的幾百倍。
除了給糧食，還給地。
萬歷皇帝的那個寶貝兒子福王朱常洵，一開口就要四萬頃的封地。最后雖然打了折給了一萬三千頃，但這一下子就讓河南、湖廣等地無數的老百姓沒了活路。
朱元璋設計這套制度的初衷，是不想讓自己的后代像自己小時候那樣去要飯。
但他忘了計算人口增長的速度。
到了明朝末年，皇室子弟的人數已經繁衍到了幾十萬人。
這幾十萬人什么都不干，也不用交稅，甚至犯了法地方官都不能管，就張著嘴等著國家喂。
大明朝的財政收入，很大一部分都用來填這個無底洞了。
那些本來應該發給邊關士兵的軍餉，那些本來應該用來賑災救命的銀子，最后都變成了王爺府里的金銀珠寶。
李自成打進北京的時候，崇禎皇帝窮得連件像樣的新衣服都做不起，號召大臣捐款都只湊到了幾萬兩。
可當農民軍打開那些王爺府庫的時候，里面的金銀財寶堆積如山，有的甚至因為放得太久都發霉了。
朱元璋當年為了幾斗米殺得人頭滾滾，發明了大寫數字來堵漏洞。
可他萬萬沒想到，真正掏空大明朝家底的，不是那個改賬本的郭桓，而是他親手制定并在《皇明祖訓》里規定子孫萬代不得更改的“養豬政策”。
這大概是歷史上最昂貴、也最諷刺的一次“雙標”。
郭桓案里的那個戶部侍郎，要是泉下有知，看著這滿地的王爺蛀蟲，估計能氣得再死一回。
當年那些被剝皮實草的官員，他們的皮早就化成了灰，但他們當年貪污的那點手段，跟后來這些皇子皇孫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大寫數字防住了筆尖上的腐敗，卻防不住制度上的特權。
如今，當我們每次在單據上鄭重其事地寫下“壹貳叁肆”的時候，那個逝去的王朝其實在告訴我們一個道理：
這幾個字好寫，但這筆賬，難算。
歷史有時候就是這么荒誕，它用幾萬人的性命發明了一個防偽技術，最后卻證明，真正能毀掉一切的，往往不是技術漏洞，而是人心的貪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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