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哈爾濱的冰雪季再次點燃南北游客的熱情,當中央大街百年面包石上回蕩著天南地北的口音,一種屬于這座城市深處的“老味道”,也正以其獨特的文化魅力,成為文旅熱潮中不可或缺的體驗核心。
12月13日晚,在哈爾濱道里區西十三道街東和昶1917寬街文化復合體的文化IP“寬街夜話”新一期直播中,哈爾濱老廚家第四代傳承人鄭樹國,將一個家族與一座城市交織百年的飲食傳奇娓娓道來——不僅是鍋包肉、地三鮮、油炸冰棍兒誕生的故事,更是一部濃縮的哈爾濱開放史、融合史與生活史。
在文旅深度融合的時代議題下,鄭樹國以“守味人”與“創味者”的雙重身份,將家族技藝從血脈傳承推向廣闊的社會傳承,努力讓哈爾濱的美食文化成為文旅產業中鮮活、可感、有溫度的部分。
根脈:
從北京“真味居”到哈爾濱“道臺府”
一道菜見證一座城的開放
一道菜的流變,折射的是時代用餐形式與文化交流的印記。
在“寬街夜話”直播中,鄭樹國和全國網友們分享了老廚家的源起。老廚家的故事,始于1885年的北京。鄭樹國的曾祖父鄭興文,出身茶商之家,卻癡迷庖廚之藝,違背家族意愿進入恭親王府學藝。學成后,他在北京東華門外開設“真味居”,因菜肴精美,名聲鵲起。這里成了京官與外國使節匯聚之地,鄭興文將傳統的“焦炒肉片”改為酸甜口,這道改良菜成為了日后鍋包肉的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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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某些原因,“真味居”后來被迫關張。1907年初,在家族聚餐中,兩位在黑龍江為官的鄭姓本家,邀請身懷絕技又恰逢變故的鄭興文北上,擔任新設立的“吉林濱江關道”(即哈爾濱道臺府)首任官廚。彼時,哈爾濱作為國際商埠剛剛開埠,匯聚了各國僑民與商人。道臺杜學瀛對鄭興文提出要求:衙門外交宴請頻繁,菜肴需兼顧外賓口味。鄭興文便想起了那道酸甜口肉片,在外交宴席上推出,大受好評。為給這道新菜正式命名,他依據烹調方法,稱之為“鍋爆肉”。由于外賓發音習慣,“爆”字漸被讀作“包”,“鍋包肉”由此誕生,并迅速從官府流傳至民間。
“鍋包肉不僅僅是道菜,”鄭樹國在直播中向全國網友分享了他的看法,“它從誕生之初,就承載著哈爾濱中西合璧、開放包容的城市基因。它是為外交宴請而生,是廚師主動適應多元文化需求的創造。”這道菜的口味演變也印證了這一點:1911年,鄭興文奉調沈陽,為“萬國鼠疫研究會”籌備宴會。他發現傳統的烹汁鍋包肉在自助餐形式下容易變涼變硬,便創新改用“熘汁”技法,并加入當時罕見的番茄醬以增色提味,這種新式做法隨后在沈陽流行開來,形成了與哈爾濱老式鍋包肉不同的風味流派。
傳承:
四代人的“慎終如始”
手藝背后是城市記憶的活態保存
在鄭樹國看來,老廚家的傳承,不僅是手藝的傳遞,更是家族精神與城市記憶的薪火相傳。
鄭興文在道臺府期間,曾與著名防疫專家伍連德共同發明了中餐不可或缺的“轉桌”。直播中,鄭樹國表示,這也可以稱作當時美食業的“文創此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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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為應對鼠疫,避免共餐交叉感染,二人在八仙桌上加設可轉動的圓盤,旁置公筷公勺,這一創舉從哈爾濱傳遍世界。因在“萬國鼠疫研究會”餐飲服務上的卓越貢獻,清政府授予鄭興文“濱江膳祖”稱號,他由此系統總結并確立了“濱江菜”(哈埠菜)中西合璧的體系,并立下“老廚家”家訓,強調“非為名所累,實為責眾,恐負盛名”。
字號幾經浮沉。后來,鄭興文在哈爾濱中央大街重開“京都真味居”,為適應俄僑顧客,創新了“中餐西吃”的形式,著名的“地三鮮”便是在此背景下,由剩余的西餐配菜(烤土豆、茄子、西紅柿)混合翻炒,被食客命名而意外誕生。后來,因東三省總督徐世昌(號菊人)品嘗鄭興文精心烹制的菊花宴后,盛贊其“廚藝老道,至味方家”,題字“老廚家”,此名逐漸取代“真味居”,成為深入人心的品牌。鄭樹國的爺爺鄭義林,更是在哈爾濱餐飲史上留下“油炸冰棍兒”的傳奇,其誕生源于應對食客“油炸冰溜子”的刁難,巧思妙制,竟成就一段佳話。
傳承至鄭樹國,道路并非坦途。他15歲隨父學藝,父親為讓他踏實學藝,在廚房里讓他隱瞞父子關系。“最不愿干的活就是收拾下水……手被火堿燒得全是眼兒。”他回憶道,甚至因誤用師兄的刀而挨了一記耳光,與父親四目相對卻不敢相認,“那種壓抑、前途無光的感覺,特別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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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苛的學徒生涯鍛造了他的基本功。直到24歲生日,父親贈他一個瓷盤,背面刻著:“樹國吾兒,膳祖后裔;忠厚善良,家學傳繼;品行藝能,不可偏廢;納言敏行,慎終如始。父名不具。”
當初的不解,化為對傳承責任的深刻領悟。“這勺子是我太爺用過的,”鄭樹國講到,老廚家后廚一直有一把用來“敲打”學徒的炒勺,“它提醒我,無論多光鮮,不能忘了自己是手藝出身,不能脫離一線。”
開新:
做“博物館+”
讓美食文化成為“爾濱”文旅深度引擎
面對哈爾濱的文旅熱潮,鄭樹國思考的遠不止于多開幾家店。他的核心邏輯是:根植文化,反哺產業。
在寸土寸金的中央大街,鄭樹國辟出空間,建立了“濱江官膳博物館”。這里陳列著四代人的菜譜筆記、老物件、歷史照片等近千件藏品。“過去覺得文化只是裝飾。”他在直播中講到,“當更多人挖掘我們家族的歷史,我發現,一家四代的生活方式就是文化,老廚家與哈爾濱相伴百余年,其傳承史就是串聯哈爾濱百年飲食文化的線索。”
他堅持在黃金地段做博物館。在他看來,這是“長期主義”對“短期利益”的超越——希望將老廚家打造成展示哈爾濱獨特飲食文化的窗口。
鄭樹國認為,傳承要從“家族傳承”轉向“社會傳承”。“我希望哈爾濱每個飯店做的鍋包肉都是一流的。這樣,哈爾濱才不愧為鍋包肉的故鄉。”他致力于將幾代人積累的經驗毫無保留分享。同時,他對店鋪擴張保持警惕:“我怕走樣。有店鋪可能要快速回本,我要的是文化不被傷害。”他追求的是穩扎穩打,培養團隊,讓走出去的老廚家代表哈爾濱的整體風味與文化體系。
直播中,鄭樹國與主持人碰撞出諸多文旅融合的新火花。關于文創,他認為不應局限于冰箱貼,可以圍繞“轉桌發明地”“鍋包肉誕生地”等文化IP,開發微縮道臺府模型、系列文化衍生品。更重要的是“帶走味道”——開發包含秘籍、專用淀粉、醬汁的“鍋包肉DIY材料包”,讓游客將哈爾濱味道帶回家。
更具前瞻性的是 “沉浸式體驗” 的構想:開設專門的體驗店,讓游客預約穿上特定服裝(如“官廚”),在師傅指導下親手制作鍋包肉,過程被記錄成短視頻留念。這不僅是非遺技藝的體驗,更是深度參與城市歷史敘事。鄭樹國計劃在2027年鍋包肉誕生120周年時,策劃“全民鍋包肉節”等大型城市活動,將其升華為城市文化事件。
“味道,是城市最深情的編年史”
一道鍋包肉,半部哈爾濱史。在哈爾濱城史專家、東和昶1917寬街文化復合體主理人宋興文看來,從1907年道臺府宴席上的外交菜,到如今尋常巷陌的百姓美食,鍋包肉的流變本身,就是一部微縮的城市開放志,嚼得出歷史的厚重與時代的變遷。包括鍋包肉在內的哈埠菜,封裝的都是哈爾濱自中東鐵路通車后,中西文化從“兼備”到“交融”,再到“中菜西吃”與“西食中做”的完整演進圖譜。“老廚家鄭氏四代的技藝傳承,絕非孤立的家族史,它是觀察哈爾濱百年移民史、商貿史與文化融合史的一個絕佳微觀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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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哈爾濱文旅火熱發展的當下,宋興文認為,一座城市真正的文旅魅力,遠不止于冰雪景觀帶來的瞬時震撼,更在于其文化底蘊能否被深度觸達并產生共鳴。美食,作為最親切、最無隔閡的文化載體,恰恰是連接歷史與當下、溝通本地記憶與游客體驗的最佳媒介。因此,他將餐飲業及其歷史視為嚴肅的“城市文化”課題進行研究與實踐,而不僅僅是商業行為。從當年繪制《哈爾濱美食地圖》開始,到收藏上千件餐飲文物、建立多個主題博物館,始終致力于打撈和拼貼那些散落的“爾濱記憶”。
當下哈爾濱文旅蓬勃發展的浪潮,迫切需要更多具有歷史視野的“文化守味人”與“產業創味者”。在宋興文看來,他們的價值在于,能夠將家族記憶、行業歷史,轉化為可體驗、可傳播、可帶走的文旅產品與深度場景。“無論是東和昶1917,還是‘拾樓壹號’哈埠菜館內的博物館,核心邏輯都在于此。”宋興文說,“讓游客不僅用眼睛觀賞,更能用舌尖品味歷史,甚至通過親手制作來參與創造。最終,讓一份獨特的‘味道記憶’成為他們對這座城市情感認同的錨點。”
這味道,是鍋包肉的酸甜,是酸瓜里脊絲的西材中用,是油炸冰棍里的奇思妙想——是百年商埠“華洋大菜共置一席”的開放胸襟,是“東方小巴黎”日常生活中的優雅與融合。“我們修復老建筑,設立博物館,復原老菜譜,一切努力都是為了讓歷史不再僅僅是標本,而是換一種方式,在當代的煙火氣中重新呼吸。”在宋興文看來,這味道,是一座城市穿越時光,最生動、最可感,也最深情的文化告白。“以歷史為基,以味道為引,盡最大努力梳理并傳播這座城市獨特的文化基因。讓更多人因為讀懂這味道背后的故事,而真正喜歡這座城市,愛上這座城市。這,正是推動哈爾濱文旅從現象級的火熱,走向可持續的深厚內在密碼。”
來源:哈爾濱新聞網
記者:王坤 文/攝/視頻
編輯:姜學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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