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閑來無事,說個有意思的故事。
明朝有個秀才病危,把三個女人叫到床前問:我要是死了,誰愿意守節撫養孩子?
正妻拍著胸脯說:「烈女不嫁二夫,結發之情重于泰山!」
小妾抹著眼淚說:「兒子是我親生的,生是馬家人,死是馬家鬼!」
只有通房丫頭低著頭不吱聲,問急了才說:「我只是個奴婢,哪輪得到我守寡?兩位主母在,不需要我。」
這是什么概念?
相當于你問三個人誰愿意陪你創業,兩個拍胸脯說「共進退」,一個卻說「我就是個打工的,老板們做主」。
問題來了:當這個秀才真的「死了」,誰跑得最快?
說起來,這事還得從江西建昌府那個叫馬麟如的秀才說起。
02
馬麟如這人吧,長得那叫一個禍水級別——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走在街上回頭率百分之百。
有懂行的老頭兒看了直搖頭:「男人長成這樣,恐怕活不長。」
馬麟如自己也信了這套說法,琢磨著:既然命短,那還考什么功名?趕緊生兒子續香火要緊。
于是娶了正妻羅淑玉,五年沒動靜,又娶了小妾莫文英。家里還有個丫鬟叫碧蓮,長得水靈,被他收了做通房。
七八年過去,只有莫文英生了個兒子叫瑞章。
就在兒子出生那年,馬麟如二十九歲,果然病倒了。
這病邪門得很——像傷寒又不像,像陰癥又不確定。他自己懂醫術,請了名醫來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眼瞅著就要不行了。
臨死前,他把三個女人叫到床前,直接開門見山:
「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你們誰愿意幫我養大?不想守節就直說,我找靠譜的朋友托付,免得孩子被當拖油瓶帶走受罪。」
03
羅淑玉第一個跳出來,那叫一個義正辭嚴:
「相公這是什么話!烈女不嫁二夫,我是結發妻子,不同于小妾通房!就算沒兒子我也守節,何況現在有了骨血?她們要守是福分,不守隨便她們,相公放心,只要有我在,一定把孩子養大!」
這話說得漂亮吧?
馬麟如聽了直點頭:「說得好,這才像結發妻子該說的話!」
莫文英一聽這話里有話,立馬急了:
「大姐這話太難聽!兒子是我親生的,我能狠心丟下?我們三個里,碧蓮是通房,相公萬一有事,給她找人家就行。我和姐姐生是馬家人,死是馬家鬼,絕無二話!」
馬麟如更滿意了:「說得好,不枉我這些年寵你!」
兩個人慷慨激昂地表完忠心,碧蓮站在旁邊,低著頭一句話不說。
馬麟如問:「碧蓮,你想改嫁?」
碧蓮還是不吭聲。
羅淑玉冷笑:「碧蓮,你只是通房丫頭,想改嫁就直說,我們不逼你守節。」
碧蓮這才慢吞吞開口:
「兩位姐姐的話都替我說了。我只是個奴婢,只有守寡的妻妾,哪有守寡的丫頭?要是小主人沒人照料,需要我養大,我義不容辭。可現在大姐二姐都肯守節,哪輪得到我?我的去留聽主母作主,留我我就留,趕我走我也不敢賴著。」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又透著股子冷意。
馬麟如聽完心里拔涼拔涼的:「看來三個人里,就碧蓮最不可能守節。」
他盤算著:莫文英生了兒子,就算想嫁也得養到四五歲再說。羅淑玉是正妻,年紀又最大,小妾在家守著,她想走也不好意思。等兒子長大了,她們就算想嫁也老了。
想通了這些,馬麟如安心等死。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病竟然好了!
吃了兩個月的藥,居然痊愈了!
從此以后,他對羅淑玉和莫文英更加寵愛,對碧蓮卻冷冰冰的,再也沒親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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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馬麟如這人聰明是真聰明。
十六七歲就是當地神童,大家都覺得他考舉人進士是板上釘釘的事。
可他自恃才高,不肯死磕八股文,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玩得溜,又因為那場病,鉆研起了醫術。
他天資聰穎,各類醫書都看,漸漸成了當地的赤腳神醫——親戚朋友得了疑難雜癥,他幾副藥下去就能治好。
來找他的都是熟人,治好了也不給錢,賠工夫不說,把學業都荒廢了。
等到學道歲考,馬麟如寫慣了藥方,文章自然寫得稀爛,考官看了直搖頭,給了個最末等。
這下丟人丟大了。
馬麟如琢磨著:「俗話說不為良相則為良醫,與其在家待著丟人,不如出去行醫發財!」
他把羅淑玉和莫文英叫來:「我想出去行醫,等站穩腳跟就接你們過去。」
兩個女人一商量,覺得出去掙錢是好事,當即表示支持。
馬麟如留下老仆馬齊看家,帶著好朋友萬子淵出門了。
這萬子淵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年齡相貌都差不多,也喜歡鉆研醫術。
兩人順流而下到了揚州,在瓊花觀附近租了店面,掛起「儒醫馬麟如」的招牌。
馬麟如醫術高明,人又和善,還時不時施醫贈藥,不到一年就有了名氣。
當時揚州知府得了怪病,吃了大半年藥都不好。知府小舅子聽說馬麟如厲害,就把他請進了衙門。
馬麟如一診脈,又看了看以前用的藥,直接說:「以前那些郎中都按外感治,其實大人是氣血失衡導致的內虛,補補就好。」
知府覺得那么多名醫不可能都錯,小舅子卻說:「反正這樣了,不如讓他試試,萬一蒙對了呢?」
結果還真讓他蒙對了!
知府吃了藥后一天天好轉,很快就能升堂辦公了。知府逢人就說他是揚州唯一的神醫,他因此名聲大噪。
05
半年后,知府升任陜西副使,非要拉著馬麟如一起去,還說要幫他開更大的醫館。
馬麟如覺得知府器重自己,不好推辭,可揚州的生意又舍不得丟。
他對萬子淵說:「我先跟他去,你在這守著,萬一那邊不順利,咱還有退路。咱倆長得差不多,這里的人還不太認識我們,有人來看病,你就冒充我,估計認不出來。我這次去不知道啥時候能安穩,你幫我寄信回家,讓家人別擔心。」
說完寫了封信,留下一筆錢,讓萬子淵托人帶回去,自己跟著知府走了。
萬子淵遇到個做布匹生意的同鄉,把馬麟如的銀子和信托他帶回去,自己也寫了封家書一起帶走。
他繼續在店里坐診,來看病的人不認識馬麟如,都叫他馬先生,他醫術和馬麟如不相上下,沒人懷疑。
大半年后,認識他的人越來越多,他把醫館搬到小東門外,那里沒人見過馬麟如,就更沒人懷疑了。
只是偶爾有幾個知道底細的人覺得奇怪:「馬麟如不是跟著前任知府走了嗎,怎么還在這?」
鄰居把這話轉述給萬子淵,他擔心露餡,趕緊騙人:「知府是想讓我跟著去,可我不想走,就讓我表弟萬子淵跟他去了,他們傳錯了。」
鄰居們信以為真,再沒懷疑。
一年后,萬子淵突然染病。
俗話說神醫難自醫,吃了許多藥都不見好,不到兩個月就死了。
他身邊沒親人,賺的錢被雇工、房東和保長趁機搶走。保長到江都縣遞了報呈,知縣讓保長收殮。
保長買了口棺材把他裝進去,丟在新城腳下,上面刻著「江西醫士馬麟如之柩」,等他親人來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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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萬子淵托的那個同鄉更絕。
這貨貪財,把馬麟如的銀子拿去買了貨,發到浙江去賣,結果路上遇到強盜,貨物銀子全被劫走。
他正發愁沒法交代,回揚州后聽說馬麟如死了,心想:「死的是萬子淵,肯定沒人知道他托我捎信的事!」
于是把信撕了扔進江里,跑到別處謀生去了。
羅淑玉和莫文英見丈夫一走兩年多,連封信都沒捎回來,聽說他在揚州行醫,就讓老仆馬齊去找。
馬齊到了揚州,很快打聽到馬麟如的醫館,在鄰居口中得知主人已經死了。
他問:「我家老爺和萬相公一起來的,老爺死了,他怎么沒回去報信?」
鄰居說:「你家老爺推薦姓萬的跟著前任知府到陜西去了,他走在前,你家老爺死在后,相隔幾千里,他哪能知道?」
馬齊信了,在新城腳下找到寫著馬麟如名字的棺材,因為盤纏不多,不能扶靈回鄉,只得先回去報信。
羅淑玉、莫文英和碧蓮聽說丈夫已死,哭得撕心裂肺,換上孝服,在家里設了靈位,一連哭了三天。
幾天后,碧蓮勸她們:「人死不能復生,大娘二娘保重身體,替相公料理后事,別哭壞了。」
莫文英立馬翻臉:「你肯定要改嫁的,當然不會傷心!可我們要守一輩子,哪能不哭?」
碧蓮一片好心,反被嗆了一頓,再不敢說話。
羅淑玉和莫文英又哭了幾天,不用人勸也不哭了。
碧蓮以為她們冷靜下來會商量怎么料理后事,沒想到過了一個多月,誰都沒提把丈夫接回來的事。
碧蓮忍不住問:「相公的骸骨還在外地,不知大娘二娘什么時候去接回來?」
羅淑玉冷笑:「這種好聽的話,我做正妻的難道不會說,用得著你個通房丫頭開口?千里奔喪少說五六十兩,相公走后沒寄過錢,我們孤兒寡母的,到哪籌錢?只能等有人去揚州時,托他把相公火化了捎回來。」
莫文英更絕:「依我看,不用去接,也不用托人火化,先留那邊,等我兒子瑞章長大了讓他去。」
碧蓮驚呆了。
她知道這兩人平時攢了不少私房錢,本以為會拿出來料理后事,沒想到一文都不肯拿,還說出這種話!
她想說幾句,又怕激怒了兩人把她趕出門,那可就連說話的份都沒了。
想了想說:「我昨天和馬齊商量過了,接相公回來,要是咱家雇船,花費肯定多,要是搭上別人的船,估計十兩也就夠了。我平時給人做針線,能拿一半出來,不知大娘二娘能湊多少?要是湊不出來,我還有幾件衣服,不如拿去賣了,只要能把相公接回來,也不枉相公收我一場。我不敢擅自作主,請大娘二娘拿主意。」
這話說得兩人羞得滿臉通紅。
她們本想把私房錢留著以后嫁人用,可當著碧蓮的面,不能說不拿,只得說:「我們是攢了幾兩,因為不夠所以沒說。既然你愿意拿一半,剩下的我們湊。」
碧蓮立刻從身上拿出個小包,打開一看,全是碎銀子,還不到五兩。
羅淑玉和莫文英見她真拿出了銀子,只好回房關上門,像做賊一樣打開箱子,拿出幾塊銀子,剩下的趕緊藏好。
湊夠十兩銀子,交給馬齊。
馬齊去了揚州,不到一個月就把棺材帶回來,埋進了馬家祖墳。
07
羅淑玉本來已經想好了:先把碧蓮嫁出去,再把莫文英嫁出去,用兩人的聘禮加上自己攢的錢,要么招個上門女婿,要么帶著錢改嫁。
沒想到碧蓮這丫頭主意這么正,和當初在病床前的表現判若兩人,她心里竟然有些怕她,幾次想說讓她改嫁,都沒敢開口。
于是她決定先對付莫文英。
只要先把她打發出門,剩下碧蓮一個人就好收拾了。
不過羅淑玉也有顧慮——莫文英生了兒子,要是讓她帶走,怕人說「有嫡母在家,怎么讓丈夫唯一的骨血送給別人」。可要是把她留在家,自己想改嫁的話,肯定有人說「小妾都守節,結發妻子反倒改嫁」。
莫文英也想改嫁,但也有顧慮——碧蓮一個通房丫頭都沒說改嫁,正室也沒透露要改嫁的意思,她卻要改嫁,根本開不了口。況且她還有兒子,才五六歲,沒人想娶帶拖油瓶的。
羅淑玉和莫文英見碧蓮還像以前一樣,根本沒有要改嫁的意思,剛開始有點怕她,后來開始恨她,幾次三番找茬想把她趕走,可她卻始終逆來順受,沒有半點怨言。
莫文英覺得是兒子耽誤了自己,把兒子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冷了不給添衣服,餓了不給吃的,動不動就打罵。
羅淑玉也恨瑞章,開始還怕莫文英護著他,后來見他親娘都這么對待他,等他來找自己時,總是惡語相加。
碧蓮不忍心看瑞章挨打受罵,每次見他哭,都把他帶到自己房間,給他好吃的,陪他玩。
瑞章雖然還小,可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還是能分辨的,不肯再回親娘房里。
莫文英巴不得丟下他,高興還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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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有一天,羅淑玉對莫文英說:「你年紀還小,哪能守一輩子寡?以前是孩子離不開娘,我不好勸你改嫁,如今有碧蓮撫養,你不如早作打算。」
莫文英說:「按理說,瑞章是我親生的,我應該養大。只是咱家不富裕,養不活這么多人。既然大娘這么說了,那我還是改嫁吧。只是我兒子雖然愿意跟碧蓮,只怕她未必情愿。萬一我嫁了人,過不久她又把孩子送來,到時候怎么辦?求大娘跟她說清楚,她要是肯撫養,就把孩子托給她,長大了也不用來認我這個親娘。」
碧蓮就站在旁邊,聽她這么說,不等羅淑玉開口,立刻說道:
「二娘不必多慮。碧蓮雖然只是個丫鬟,可相公畢竟寵我一場,馬家的骨血哪能給別人?別說我不會給你,就是你以后來要,我也絕不給你。你想改嫁只管嫁,只要有我在一天,就不會讓瑞章挨餓受凍。就算我死了,還有大娘在,不會拖累你。」
碧蓮剛開始的話讓羅淑玉非常高興,可聽她最后一句扯上自己,難免有些不舒服。
她心想:「只有她這樣的傻子才肯替別人養孩子,我怎么能被那孩子絆住?不如趁現在說幾句軟話,把我的心思也說明白,或許她在興頭上就答應了。就算她以后反悔,我也有話說。」
于是對碧蓮說:「碧蓮,你再好好想想,好漢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你以后日子還長,帶孩子最折磨人。我一向喜歡清閑,寧可一輩子沒兒子,也不想受這份罪,你可要想清楚。」
碧蓮聽后哈哈大笑:
「大娘,我剛才最后那句話,是怕二娘有顧慮,說來安慰她的,你怎么還當真了?況且我剛才說了,只有碧蓮死了,才會連累大娘。我替相公撫養兒子,要做個女中義士,要是上天有靈,決不會讓我早死,大娘只管清閑過日子。我也知道孩子難帶,好漢難做,后面日子還長,只是不想看著孩子受苦,不忍心讓相公絕嗣,這才自討苦吃。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絕不反悔,大娘不必多慮。」
羅淑玉說:「果然是女中義士,別說別人,就連我也學不來。既然如此,我還有一句話要提前告訴你,等二娘走后,也要給你找人家,到時候你可要把孩子一起帶過去,千萬別說在家一天撫養一天,跨出這個門就不關你的事了,到時候又要連累我。」
碧蓮說:「大娘在家,也要有個丫鬟伺候,為什么要把我嫁人?」
說到這里,羅淑玉也不再裝了,厚著臉皮說:「老實對你講,別說她走后要把你嫁出去,就連我也不會守一輩子寡。」
碧蓮愣了好久才問:「這么說來,大娘也要改嫁?」
羅淑玉大聲說:「你以為馬家有多少家產?難道為了這個孩子,讓我吃苦受窮替他守節不成?」
碧蓮點點頭:「大娘說得對。既然大娘和二娘都要改嫁,那就讓我留在家里,替馬氏一門做個看家狗吧。」
莫文英趕緊插話:「我們要是有了人家,家里的東西肯定要帶走,你一個人住在家里,靠什么過日子?」
碧蓮說:「大娘二娘放心,我每天只需要半升米二斤柴就能過日子。那個六七十歲的馬齊沒什么用,大娘二娘肯定不要他,就讓他看守門戶。要是個年輕力壯的,還會怕人說閑話,他已經土埋半截了,應該沒人議論,兩位主母放心走吧。」
羅淑玉和莫文英互相看了看:「如果你說的都是真心話,那你就是我們的恩人,請受我們一拜。」
碧蓮說:「我一個通房丫頭,怎么敢受?」
羅淑玉和莫文英說:「你要是肯受我們一拜,那你說的才是真心話,不然就是故意譏諷我們。」
碧蓮搖了搖頭:「既然這樣,那就恕我無狀了。」
碧蓮抱起瑞章站好,羅淑玉和莫文英深深拜了三拜,碧蓮直挺著身體接受,一句話也沒說。
09
羅淑玉和莫文英終于能脫身,喜出望外。
沒過兩天就找來媒婆幫忙找人家,房里的東西全都打包帶走。
碧蓮每天在家靠給人做針線度日,有馬齊照料,日子還算過得去。
逢年過節還會買些紙錢去馬麟如墳前祭奠——哪能想到土堆里埋的是萬子淵。
馬麟如跟著知府去陜西,知府見他氣度不凡,不像個郎中,問:「看馬兄的氣度,大有儒者氣象,以前肯定考過功名,為什么現在做了郎中?」
馬麟如見知府沒把他當外人,將自家來歷講了一遍。
知府說:「這么說來,馬兄才學肯定不差,現在還年輕,不應該如此消沉。等我到任后,就讓馬兄繼續讀書,學籍的事包在我身上。要是能秋闈高捷春榜聯登,不比做郎中強?」
馬麟如聽了這話,又燃起了功名之心。
到了陜西后,知府把他安排在寺廟里讀書,半年后幫他補了學籍。
他擔心辜負知府期望,每天刻苦讀書,考中了舉人!
知府非常高興,資助了許多銀子,還買了兩個仆人,送他進京會試。
馬麟如已經好幾年沒回家,打算先回去看看。
路過揚州時,讓仆人去打聽萬子淵的近況。仆人回來說,左鄰右舍都說他跟著前任知府走了。
他回想起當初讓萬子淵冒用自己的名,趕緊吩咐仆人按自己名字去打聽。
鄰居告訴他:「馬麟如已經死了,尸骨也被家人帶回鄉了,現在來問已經晚了。」
他大吃一驚,仔細一問才搞明白,是馬齊把萬子淵當成了自己,帶回鄉安葬了!
趕緊往家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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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馬麟如回到建昌府,叫仆人先回家通報,讓家里準備好吹手和轎夫來接。
馬齊和碧蓮不認識仆人,聽了他的話,還以為是闖寡婦門的不良子弟,大罵:
「門都沒認清就敢往里闖,以為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趕緊走,我家沒人讀書,別人家中舉跟我們沒關系!」
仆人只好回船上稟報。
馬麟如聽后十分詫異,仔細一想,肯定是大娘和二娘這幾年沒錢用,把房子賣給了別人,只好自己回去問。
馬麟如剛跨進大門,把馬齊嚇了一跳,轉頭朝屋里跑,一邊跑一邊大喊:
「不好了,相公的陰魂回來了!」
碧蓮走出來,看到馬麟如站在眼前,嚇得魂不附體,連退幾步:
「相公,你還有什么事放心不下?是不是惦記著兒子?你放心,我一直替你好好撫養,沒有讓她們帶走。」
馬麟如看了看碧蓮,又看了看躲在房里瑟瑟發抖的馬齊,哈哈大笑:
「我沒死!是你們弄錯了,死的是萬子淵,不是我,我活得好好的呢!」
碧蓮哪敢相信,站在原地:「相公還有什么話盡管對我說,我們陰陽兩隔,我還要留著命為相公撫養幼子。」
馬麟如見他們都不信,笑著走進屋里,將這幾年的遭遇慢慢講述。
碧蓮看了好久,發現他好像確實不是鬼魂,慢慢走上前看,害怕漸漸變成了狂喜,慌忙走上前叩頭。
馬齊也慢慢信了,可還是有些害怕,站在屋檐下觀察動靜。
馬麟如左顧右盼,沒看到羅淑玉和莫文英,問她們都去哪了。
碧蓮低著頭不敢回答,馬麟如又問馬齊,馬齊才把兩人嫁人的經過講了一遍。
馬麟如問:「她們為什么不查清楚就嫁人了?」
馬齊說:「因為信了才改嫁,要是知道是假消息,她們也不會嫁。」
馬麟如道:「她們兩個誰先改嫁?」
馬齊說:「要說改嫁的日子,二娘先嫁幾天。不過聽到老爺的死訊,她們很快就動了心思。」
馬麟如聞言很不高興:「她們心里的事你怎么知道?」
馬齊說:「我回來報信后,見她們都不肯拿銀子出來給老爺辦后事,就知道她們的心思了。」
馬麟如接著問:「既然你說她們舍不得銀子,那這棺材是怎么運回來的?」
馬齊說:「這可就說來話長了,老爺坐好,容我從頭慢慢說。」
這時候碧蓮進屋看孩子,馬齊將發生的所有事詳細講述。
馬麟如說:「我不信碧蓮這個丫頭像你說的這么好。」
馬齊說:「大娘和二娘都改嫁了,只有她留在家里撫養少爺,好不好還用說嗎?」
馬麟如說:「你說得對。當年我得病時,大娘和二娘說得那么好聽,竟然都是假話。碧蓮那時候沒多說,現在卻肯為我守節。」
馬麟如說著就流下了眼淚。
正在感激之時,碧蓮抱著瑞章走到他跟前:「相公,快看看你的兒子,都長這么大了。」
馬麟如抱著碧蓮和兒子嚎啕大哭,過了好久才說:
「你以后就是我的妻子了。不,不是妻子,是我馬家的恩人!要是沒有你,我現在連家都沒了。」
接著他又抱住兒子:「兒啊,要沒有你這個親娘,你哪能見到我?快和爹爹一起拜謝恩人。」
馬麟如說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碧蓮急忙去拉他,可是拉不起來,只好跟著跪下。
馬麟如讓仆人買來喜字花燭,當天晚上和碧蓮正式拜堂成親,并且對天發誓:從今以后和碧蓮做結發夫妻,永遠不再娶。
11
幾番風雨過后,馬麟如摟著碧蓮問:
「當初我得了病,你為什么那樣說?虧我還活著,要是真的死了,哪知道你還有這份真情?」
碧蓮說:
「虧你還是個讀書人,連我話里的意思都聽不明白。當初她們一個說結發夫妻和婢妾不同,一個說只有守寡的妻妾沒有守寡的丫頭,分明是故意拿話輕薄我,我氣不過才那樣說,怎么能當真?我當時就說,要是小主人沒人照料,需要我撫養他成人,替相公延續血脈,我自然愿意。大姐二姐都肯守節,哪輪得到我這個做丫頭的?這都是你家門不幸,大姐二姐的話沒有應驗,我的話倒是應驗了。不如你把她們再接回來吧?」
馬麟如聽后慚愧之極,說不出一句話來。
在家停了幾天,馬麟如趕赴京城,一舉奪魁,中了三甲進士,進了行人司。
半年后,他回鄉祭祖。
府縣各級官員都出城迎接,錦衣繡裳前呼后擁,男女老少都爭著搶著看。
羅淑玉和莫文英聽說丈夫金榜題名,后悔莫及,懇求馬氏族人勸馬麟如來接她們。
兩人嫁的丈夫擔心被他報復,都情愿還給他。
馬氏族人不知道馬麟如的心思,不好直說,打算在賀喜的酒宴上,裝作不經意間聊起這事。
可是馬麟如好像知道他們的意思,事先讓戲班演了一出朱買臣。
等演到覆水難收一折的時候,故意大聲喝彩:
「這才是個男子漢!」
眾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沒有提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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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羅淑玉再嫁的丈夫既擔心被報復,又覺得她背夫嫁人不可靠,每天在她面前念叨:
「你當初嫁給我的時候那么心急,不管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收拾了東西就跟我走,難道對結發丈夫就沒有半點留戀嗎?結發之情尚且如此,我和你是半路夫妻,萬一哪天我出遠門,傳來我的死訊,難保你不會也卷了我的財產急著嫁給別人。與其死后做賠錢貨,還不如現在就離了。」
羅淑玉每天被他奚落,再加上周圍人的取笑,在一天夜里悄悄懸梁自縊。
莫文英再嫁后過得很不如意,聽說前夫發達了,又癡心妄想,覺得前夫雖然恨她,可兒子到底是她親生的,不會丟下她,所以想等兒子長大后去找他。
長大后的瑞章偶然間從莫文英家門前經過,被她一把拉住:
「兒啊,我是你的親娘,你還記得我嗎?」
瑞章說:「我只有一個母親,現在就在家里,你是哪個?」
莫文英說:「我是你親生的娘,她只是把你帶大,你要是不信盡管去問別人。」
瑞章說:「我先回家問問爹,他要是認你,我就來認。可是爹要是不認,那我也不能隨便認。」
莫文英還想再說什么,可瑞章已經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從這以后,瑞章寧愿繞道走,也不從莫文英門前經過。
莫文英之前還能在家門前看到兒子,如今再也見不著了,抑郁成疾。
碧蓮三十歲后又生了兩個兒子。
馬麟如四十歲時英年早逝,瑞章感念母親撫養之恩,對兩個弟弟悉心教誨扶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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