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將軍詩帖》是一件流傳至今,盡人皆知的顏真卿書法作品,也是書寫顏真卿詩作的書法作品,在書法藝術上非常有成就,明代大書法家董其昌對此書給予高度評價,他為其題寫的跋文云:“婁水王尚書家藏顏魯公《贈裴將軍詩》,余曾臨數卷,此其一也。今為伯應所收,伯應自其尊公(袁可立)幕府攜來。所謂‘劍舞躍游電,隨風縈且回’者。目見之海上舟師,何止公孫大娘渾脫舞可助書興。余惡札益自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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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孟海也認為《裴將軍詩帖》非顏真卿莫屬,其云:“風神胎息于《曹植廟碑》,大氣磅礴,正非魯公莫辦。”這兩位古今書法家,對《裴將軍詩》評價甚高,這倒不是什么問題,沙孟海謂《裴將軍詩帖》書風來自《曹植廟碑》,主要指雜糅諸體之謂,且不用說顏真卿在是否見過《曹植廟碑》,就唐代書風,哪能接受雜體并柔?
至于董其昌,已淪商人市儈鑒定,絕大多數,都是信口開河,為利益服務,何必在乎真假?
但是,這件書法作品究竟是不是顏真卿的書法?近年以來有人提出質疑,我看了一下,基本上都是依據自己的感受來判斷的,沒有任何有力的直接證據。
如果是用欣賞型思維來做判斷,那么,依據究竟還是不充分的。那就成為想怎么說就怎么說了,有什么科學價值嗎?
《裴將軍詩》最早出現于南宋文獻記載。而以浙博館藏南宋《忠義堂帖》拓本最佳。但此刻本并未署名作者,詩作也未載于《顏魯公集》,更不見北宋學者著錄,而是明代才補錄于顏真卿文集中的。故歷來對《裴將軍詩帖》的書寫者頗多質疑之聲。
當然,在沒有確切可靠證據的情況下,眾說紛紜,那就見怪不怪了,但是,僅僅依賴于對書法風格,用筆等等的技法層面分析,我覺得,這種方法首先是不太可靠的。
因此,我細查《裴將軍詩》書法文本中有“天子”二字,這個詞按古代文本禮儀制度,必須要做“平”的處理,也就是另起一行。但是《裴將軍詩》書法作品中“天子”二字,恰恰是同一行的最后兩個字。這在顏真卿來說,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更不符合顏真卿一貫的思想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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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樣說,有沒有依據?當然有依據。
首先是,文本平闕制度,南北朝就已經是國家和國家官員必須要遵守的文化禮儀,這是一條鐵律。第二,唐代的平闕制度已經非常完善,而且深入人心。
例如,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就非常標準地在這個草稿中,體現的淋漓盡致了。
在顏真卿的《祭侄文稿》中數次出現規范的“平闕”禮儀。
第一次是“犯順”后面空格,再寫“爾父”二字,而不是“順”字后面直接寫“爾父”。
這是因為,按天地君親師之尊,都要表達致敬之意,所以,要么,空格再寫,要么涉及人名缺少筆畫,以表示致敬。這就是唐代普遍文化禮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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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侄文稿》第二次的平闕禮儀書寫規范,顯示在“嗚呼哀承”這一行還沒滿行,就換行寫“天澤移牧”這一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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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高規格的禮儀,主要向致敬皇權。天子皇權,這是最高等級的禮儀,在文本書寫中,必須體現出來,這是唐代普遍的文化禮儀,不能超越這個制度性的禮儀。
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做得即到位,又非常標準,也不影響他自由書寫,這是一種歷史的印記。
回過頭來看《裴將軍詩》書法作品,顯然在文化禮儀上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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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參照顏真卿在《祭侄文稿》中對平闕制度的忠實踐行,而在《裴將軍詩》中卻違反這個普遍的文化禮儀,確實難以想象。
如果僅此證明《裴將軍詩》不是顏真卿書寫的作品,那么,再去分析《裴將軍詩》的書法藝術,也就有了基本的可靠依據了。
裴旻是唐玄宗開元年活躍的名將,以舞劍故事聞名于世,所以天寶以來故事很多,例如,傳說裴旻要亡母超度,特請吳道子做壁畫,吳道子不愿收錢,但愿以觀裴旻舞劍,裴旻允諾,臨風起舞,吳道子觀后,畫技益精。不過,中國故事有點離譜,超度亡母,就需要壁畫嗎?這應該是禮佛故事了。
還有,杜甫大歷年中,在夔州寫下《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這首詩序言,也提到不一樣的裴旻故事。他說:“往者吳人張旭,善草書帖,數常于鄴縣見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自此草書長進,豪蕩感激,即公孫可知矣。”這可能是裴旻故事的演繹了。
所以,裴旻的故事天寶以來,幾乎家喻戶曉。
《裴將軍詩帖》這件書法作品里邊,把楷書、行書、草書、隸書的各種筆法都融回一爐,是顏真卿書法爐火純青的體現,也是顏真卿比較少見的一件草書作品。正因為如此,沙孟海說《裴將軍詩帖》奇怪技法得自《曹植碑》,因為這個碑就是雜糅隸書楷書行廟$書篆書筆意的作品。
最后我們說說,《裴將軍》既然是贊美裴將軍,就不免要提到一個典故“麟臺”。麟臺其實是是麒麟閣和云臺的簡稱。有的朋友把麟臺當作一個臺閣了,這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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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閣是漢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因獲麒麟,在未央宮建造了麒麟閣。
古人認為麒麟是一種仁獸,愛護仁獸,就是仁政的體現,所以,麒麟閣建成以后,實際成為國家的重要檔案館和國家圖書館了。
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1)匈奴歸降漢朝,國家太平。宣帝命畫大臣霍光、趙充國、蘇武等11人于麒麟閣,表彰他們的中興之功。這是麒麟閣第1次與畫像和表彰功臣有關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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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就把麒麟閣看做是成為功臣的象征了。因為只有被畫像麒麟閣,才能夠成為著名的功臣。
云臺是東漢時期洛陽南宮的云臺閣。漢明帝劉莊為了表彰漢光武帝的二十八功臣,令畫家繪畫了他們的畫像,所以,后來古代的讀書人,就把麒麟閣和云臺看做是功臣的同一個意思了。
唐代從唐太宗開始,也有凌煙閣為二十四功臣畫像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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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戰馬若龍虎”中的“龍”字,像不像一輛自行車呢?
顏真卿時代的裴將軍,裴旻是一個以劍術高超著名的將軍,可惜,沒有趕上唐太宗時代,成為二十四功臣之一。
但是,他也是唐玄宗時代著名的將軍,據說,顏真卿的老師張旭,觀看了裴旻舞劍,書法藝術大大提高了。
這次顏真卿寫《裴將軍詩》應該是藝術和軍事的結合,所以書法非常有特色,是與顏真卿的任何一件作品書法都不太一樣。
這件書法作品,突出的是大將軍的英雄氣概,用筆非常雄健,而且變化莫測,筆畫也粗細潤枯變化很大。給人的藝術感染力是非常深的。
董其昌也非常敬重顏真卿這件作品的藝術成就,親自臨摹過《裴將軍詩》。
不過,董其昌的臨摹,真的只有表面的一些筆墨功夫,沒有真正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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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臨摹顏真卿《裴將軍詩帖》局部“畫麟臺”三字
如題主說的顏真卿寫的“麟臺”二字,確實像畫出了一個“麟臺”一樣。
給人感覺,仿佛我們可以高山仰止很多的“麟臺”功臣,他們就在這個高大巍峨的“麟臺”之中。
而且,麟字尤其寫得好像有人在樓閣里面一樣。
但是,我們看看董其昌的臨摹,居然把這兩個字分開來臨摹,顯然,他沒有讀懂顏真卿的用意。
書法家的藝術安排是刻意設計?還是感情的自然流露?
兩種情況都會有。不過,對于顏真卿這樣非常成熟的藝術大師來說,自然流露出書法家藝術感情的成分要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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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裴將軍詩帖》的文獻考證,已故古書畫鑒定大師已經全面做了否定,其中,包括平闕禮儀的缺失,以及題跋印章全部作假。目前這個帖在顏真卿書法集中,不再收錄,我認為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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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臨摹了一次《裴將軍詩帖》,也進一步真實感受到了此作水平底下,絕非可靠顏真卿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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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最近我也介紹過徐渭的《白燕詩狂草》卷,這個草書作品中,也有平闕禮儀的表現,所以說,并不是平闕制度的偶然特例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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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白燕詩卷》藏字后,另起一行寫“天子郊禖”四字
下面大家欣賞一下《裴將軍詩》完整的詩歌文字。
裴將軍。大君制六合,猛將清九垓。戰馬若龍虎,烜赫耀英材。將軍臨北荒,騰凌何壯哉。劍舞躍游電,隨風縈且回。登高望天山,白雪正崔嵬。入陣破驕虜,威聲雄震雷。一射百馬倒,再射萬夫開。匈奴不敢敵,相呼歸去來。功成報天子,可以畫麟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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