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秋,安徽蕪湖的一個老村巷口,一個六十多歲的男人站在一扇斑駁的木門前,手里拎著兩斤高麗參。
那會兒兩岸剛剛開放探親,他是第一撥返鄉(xiāng)的臺灣老兵之一。
門沒敲,他的手一直懸在半空。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門開了。
開門的是個中年女人,眉眼和他記憶中那個姑娘有些像,但神情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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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進來吧,他們都在屋里。”
屋里坐著一個背挺得筆直的老女人,手放得很整齊,像是在等一個審問的時刻。
她抬頭看見他,眼神沒什么波動,只問了一句:“你在臺灣成家了,那我咋辦?”
就這一句,把這個遲到三十八年的回家人,問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事兒要從頭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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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黃石益還在蕪湖鄉(xiāng)下種地。
家里不富裕,但日子還算過得去。
那會兒他媳婦懷孕六個月,他正想著趕緊收完地頭那塊稻子好回家陪她吃飯。
結(jié)果地沒割完,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和吆喝——國民黨抓丁的部隊又來了。
這種事當時不罕見,尤其是解放戰(zhàn)爭后期,國民黨兵源告急,很多地方都是臨時拉人上戰(zhàn)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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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石益試圖往樹林里躲,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想跑也不敢往家里跑,怕連累老婆孩子,最后只能被五花大綁地押走了。
一路押到南方,最后被送上了去臺灣的軍艦。
他不是志愿兵,也不是逃兵,只是個被卷進歷史漩渦的普通農(nóng)民。
那時候的臺灣剛剛成了“臨時首都”,大批大陸軍人和眷屬涌入,整個社會緊張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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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石益被編進部隊,訓(xùn)練、搬運、站崗,日子一天天過著,家卻一天天離他遠了。
他試過托人捎信,寫了好幾封,不知道寄了哪兒去,全都沒了下文。
后來才知道,兩岸郵路斷了,誰都聯(lián)系不上誰。
再后來,部隊領(lǐng)導(dǎo)干脆告訴他們:“別想回去了,這輩子就安生在這兒過吧。”
說實話,那種時候他也掙扎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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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一個人住在軍營里,晚上屋子空蕩蕩的,連句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有一天,一個師長太太來探親,見他老實又孤單,就提議給他介紹個姑娘。
他猶豫了好久,最后還是答應(yīng)了。
結(jié)婚的那天沒什么儀式,就在部隊食堂擺了幾桌。
來的人都知道那是“將就著過”,誰也沒多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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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新媳婦姓葉,是臺北本地人,話不多,勤快能干。
家里日子慢慢安穩(wěn)下來,還開了家燒臘店。
孩子一個接一個出生,他也逐漸習(xí)慣了這邊的生活。
可每年清明,他都偷偷在桌上多擺一副碗筷。
別人問,他說是給過世親人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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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留給安徽那邊的老婆和孩子的。
那時候的大陸,也不是太平日子。
黃石益的發(fā)妻一個人帶著女兒過,也過得不容易。
村里人勸她改嫁,她搖頭:“他說過他會回來,我就得等。”白天種地,晚上縫衣服換錢,一年一年地熬。
1987年臺灣開放探親的消息傳過來時,黃石益已經(jīng)是滿頭白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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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晚上沒睡,坐在陽臺上抽煙,煙頭堆了一地。
他知道,自己該回去了。
可回去以后發(fā)生的事,遠比他想象的復(fù)雜。
他走進屋,飯桌上擺著發(fā)妻做的家鄉(xiāng)菜,可那香味并沒有讓他安心。
發(fā)妻問他:“你走的時候說要回來,結(jié)果一去三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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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那邊過得挺好吧?還生了四個孩子?”
他張了張嘴,只說得出:“我也是沒辦法。”
話剛說完,茶杯就砸地上了。
發(fā)妻的聲音發(fā)抖:“沒辦法?我一個人拉扯孩子,給你爹娘送終,你說你沒辦法?”
那一晚上,他睡在姐姐家的木板床上,耳邊是姐姐和發(fā)妻的爭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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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勸她:“他留了兩千美金,是給你和閨女的。”發(fā)妻冷笑:“兩千美金買我三十八年?”
第二天,他去祖墳上磕頭,哭得像個孩子。
墓碑上刻著“孝媳王氏敬立”,那是他發(fā)妻替他立的。
走之前,他又去了一趟女兒家。
發(fā)妻這次沒再罵,只是泡了杯茶,說:“那年月你一個人在臺灣,沒個依靠,再娶也怨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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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得平靜,反而更讓人難受。
他掏出準備好的美金,女兒攔住了他說:“媽不要你的錢,她就想問你一句——你當年說好要回來,為什么沒回來?”
他沒回答。
只低頭看著她手里那雙給他做卻始終寄不出去的布鞋。
鞋底密實,花樣還是老家的“同心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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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年,臺灣妻子去世。
葬禮之后,孩子們開了個家庭會議。
大兒子說:“爸,要不把大陸的大媽接過來吧。”
黃石益愣了半天沒說話。
沒想到孩子們早就知道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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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他第三次回到蕪湖。
這次他是來接人。
門一開,發(fā)妻站在門口,看了他半天才說了句:“你老了。”
她帶的行李不多,一個藤箱,幾件舊衣服,一疊女兒的成績單,還有用油紙包著的他年輕時的照片。
坐上飛機那會兒,她忽然說:“要是當年你被抓時我也上了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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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他記了一輩子。
臺灣的孩子們喊她“大媽”,她也慢慢學(xué)會用煤氣灶,改口說“馬路”而不是“村口”。
兩邊的孫子一起祭祖,一起過年。
日子就這么過著。
2004年,發(fā)妻在臺灣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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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后,女兒對他說:“爹,跟我回家吧。”
孩子們猶豫了。
他們說:“爸,你在這兒生活了五十年。”
最后的決定是輪流住。
從那年起,每年清明,黃石益都要回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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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發(fā)妻的墓前,教著兩岸的孫子孫女怎么上香、怎么磕頭。
晚年他把積蓄分成兩份,一份留給蕪湖的女兒,一份給臺北的子女。
他說得很簡單:“祭祖的事,不能斷。”
從那以后,每年清明節(jié),蕪湖那座老墓前,總能看到兩個地方的孩子,拿著不同口音的香紙,一起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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