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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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秦隴者,天下之脊也。”這是明末清初地理學家顧祖禹在《讀史方輿紀要》里的斷言,像一把重錘砸在華夏文明的戰略地圖上。
陜甘不是邊陲,而是中原王朝的脊梁骨:西接新疆、北連蒙古、南控川蜀,既是絲綢之路的咽喉要道,也是抵御外部勢力滲透的第一道屏障。若這根脊梁斷了,華夏疆域會被攔腰截斷,新疆將淪為英俄的殖民地,中原腹地也會暴露在列強的鐵蹄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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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19世紀的晚清,恰恰走到了斷脊的懸崖邊上,在關鍵時候是左宗棠站了出來,最終收復了新疆,可是在收復新疆之前的陜甘戰役,是這場華夏保衛戰的地基。
今天老達子就來跟大家聊聊清陜甘之戰的分量~
陜甘內部的亂局
陜甘的動蕩,本質是積怨百年的民族矛盾,在晚清的治理失序中被點燃。
早在清初,陜甘就是回漢雜居的核心區——陜西的西安、渭南,甘肅的河州(今臨夏)、固原,回村與漢村犬牙交錯,靠鄉約維持表面平衡。
但到了同治元年(1862年),一根導火索炸碎了這種平衡:陜西渭南的漢族團練(地方武裝)以回人通匪為名,血洗了多個回村;而回人則集結起來反抗,很快蔓延成全省性的沖突。
《方略》卷13-20記錄的陜西戰事,“村堡半成焦土”、“民多流亡”等等,西安周邊的麥田里,尸骸堆積如丘,麥熟無人收割。
更要命的是,沖突很快從仇殺變成了割據:甘肅的馬化龍(金積堡)、馬占鰲(河州)、白彥虎(肅州)等勢力先后崛起,他們占城邑、收賦稅、鑄兵器,把甘肅分割成一個個獨立王國。
比如馬化龍的金積堡,控制了寧夏平原的水利命脈,擁兵數萬,糧可支三年,儼然是西北的土皇帝。白彥虎則帶著部眾一路西逃,沿途燒殺,連左宗棠都罵他比匪還毒,這些割據勢力不是反抗壓迫,是在趁亂裂土稱王。
到1866年左宗棠入陜前,陜甘的慘狀已經超出了人間煉獄的范疇:
陜西人口從1300萬銳減到900萬(《陜西通志稿》),西安城的乞丐盈街塞巷,每日餓死者數十人;甘肅的河州、肅州一帶,百里不見人煙,白骨露于野,連湘軍士兵進入都要結伴而行,怕踩碎地上的骷髏。
最致命的是經濟崩潰:西北本是中原的糧馬基地,此時農田全毀,西安的糧價從每石1000文漲到18000文(相當于現在的10倍),連清軍都要靠吃糠餅度日,當土地無法種糧、百姓無法存活,西北已經成了文明的真空。
如果說內部亂局是內傷,那英俄的滲透就是捅刀子,他們要的不是利益,是徹底切斷華夏與西北的聯系。
1865年,英國支持的浩罕汗國軍閥阿古柏,帶著3000騎兵入侵新疆,不到5年就占領了喀什噶爾、和田、烏魯木齊等重鎮,還成立了哲德沙爾汗國(意即七城之國)。
俄國則趁火打劫,1871年出兵占領伊犁,美其名曰代為管理,實則想永久吞并。
而陜甘的混亂,正好給了英俄鎖死西北的機會,陜甘是內地通往新疆的唯一通道(河西走廊),如果陜甘亂了,內地的軍隊、糧餉根本運不到新疆。
反之,若陜甘平定,新疆就能接收到中原的輸血。英國駐華公使威妥瑪曾公然叫囂:只要陜甘亂下去,新疆早晚是英國的囊中之物。俄國人更直接,他們在伊犁修鐵路、派官員,把那里打造成俄國的東方堡壘。
最危險的從來不是敵人,是自己人的投降主義。
19世紀70年代,清政府面臨海防與塞防的兩難:一邊是日本在東南沿海的挑釁(1874年日本侵臺),一邊是西北的無底洞。朝堂上的海防派以李鴻章為代表,拋出了著名的放棄論:
新疆乃化外之地,茫茫沙漠,赤地千里,土地瘠薄,人煙稀少。收復新疆,徒增朝廷負擔,不如棄之,專守海防。
這句話差點要了西北的命——如果按這個邏輯,陜甘也可以棄,因為它是通往化外之地的通道;而放棄陜甘,等于把中原的后背賣給了俄國人。
就在這時候,左宗棠拍著棺材板(后來抬棺西征的伏筆)說了那句震醒朝廷的話:
“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京師。西北臂指相聯,形勢完整,自無隙可乘。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非特陜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將無晏眠之日。”
所以,1866年,左宗棠奉命西征時,面對的是這樣一幅圖景:陜甘境內,十幾個割據勢力占山為王,連縣城都控制在土皇帝手里;新疆的阿古柏、俄國的軍隊,正等著陜甘亂到崩潰;朝廷里的放棄派,天天彈劾他浪費軍餉。
就連他帶的湖湘子弟,大多是剛從太平天國戰場下來的老兵,有的連西北的風沙都沒見過。
這就是陜甘之戰的底色:它是漢人在近代最清醒的一次文化自覺,我們要守的不是一塊土地,是華夏文明的生存空間。
如果陜甘丟了,新疆丟了,蒙古丟了,華夏就會從大一統王朝變成中原王朝,徹底淪為列強砧板上的肉;而如果守住陜甘,就能把斷裂的脊梁重新接起來,讓華夏文明重新獲得向西北延伸的能力。
左宗棠的滅賊公式
面對陜甘的亂局,左宗棠沒搞一擁而上的閃電戰,他從湖南帶來的,是一套被后世總結為先穩后打、先籌后戰、剿撫并用、深耕固本的滅賊公式。用他自己的話說:剿賊如治重病,得先養元氣,再下猛藥;急著開刀,只會讓病人死得更快。
第一場硬仗:金積堡之戰
金積堡(今寧夏吳忠)是馬化龍的老巢,也是陜甘亂局的心臟。這個地方有多難啃?《左宗棠年譜》里寫得直白:金積堡周圍三百余寨,堡墻高三丈、厚兩丈,外挖兩丈深壕,內通地道;馬化龍擁兵數萬,存糧三年,連黃河渡口都被他占了——相當于把寧夏平原變成了自己的獨立王國。
左宗棠打金積堡,用的是斷其筋脈,圍而不攻的死磕戰術:
1869年秋,他派湘軍悍將劉松山率部從陜西綏德出發,繞到金積堡背后,先拿下黃河邊上的青銅峽渡口,這一步直接掐斷了馬化龍從蒙古買糧的通道。
接著,劉松山開始啃外圍:每拿下一個寨堡,就用土坯加固成湘軍的據點,像剝洋蔥一樣慢慢壓縮馬化龍的生存空間。
馬化龍急了,派精銳出城反擊,結果被湘軍的排槍陣(裝備了從上海洋行買的來復槍)打回,冷兵器對熱兵器,根本沒有勝算。但真正的轉折點,是1870年2月:劉松山在攻打金積堡外圍的馬五寨時,被流彈擊中陣亡。
劉松山是左宗棠的左臂右膀(曾跟著他平太平天國),消息傳來,湘軍士氣大挫,連朝廷都有人建議撤兵回陜。但左宗棠咬著牙說:金積堡是寧夏的命門,撤一步,整個西北就得再亂十年。
他立刻讓劉松山的侄子劉錦棠接任,這個26歲的年輕人,后來成了收復新疆的急先鋒。
劉錦棠比他的叔叔更狠:他把金積堡的壕溝挖得更寬,把外圍寨堡拆得更徹底,甚至派士兵在金積堡周邊種小麥,意思很明確:我就耗著你,看誰先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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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1年1月,馬化龍終于撐不住了:金積堡里人相食的記載開始出現在湘軍戰報里。他光著腳、捧著印信,跪在劉錦棠營前投降。但左宗棠沒留他,因為馬化龍之前曾詐降殺過湘軍招撫官員。
最終,馬化龍被凌遲處死,金積堡的防御工事被徹底拆毀,變成了農田。
這場仗打了近兩年,湘軍陣亡近萬人,但換來了寧夏平原的重生,后來收復新疆的軍糧,有三分之一來自這里。
第二場硬仗:河州之戰
河州(今甘肅臨夏)是回漢雜居的核心區,馬占鰲的勢力盤根錯節。跟馬化龍的割據不同,馬占鰲是宗教領袖,靠鄉約和教規控制回眾,用左宗棠的話說:打河州,不能硬來,不然回漢矛盾會越結越深。
他的策略是先撫后剿,以撫為主:
1872年,左宗棠先派馮邦棟去河州招撫,帶的條件很優厚:只要解散部眾,朝廷準予保獎鎮將等官。但馬占鰲拒絕了,他覺得自己有山地優勢:河州周圍都是祁連山余脈,湘軍的洋槍在山地里不好用。
左宗棠笑了:“那我就用山地戰術收拾你”。他派湘軍分成兩路:一路從蘭州沿洮河而上,一路從定西翻越小積石山,兩路大軍像兩把鉗子,夾住了河州的咽喉。馬占鰲果然上當,帶著兩萬多人在太子寺(今臨夏廣河)設伏,想全殲湘軍先頭部隊。
這場伏擊戰打得非常慘烈:湘軍前鋒營被回眾包圍,戰至深夜,尸骸堆滿山道。但馬占鰲沒想到,左宗棠早留了后手。
另一支湘軍從背后包抄,把他的部眾反包圍了。站在山上往下看,馬占鰲發現湘軍的旗幟漫山遍野,突然說了句:左公的兵,不是我能惹的。
第二天,馬占鰲帶著兒子馬安良,捧著自己的佩刀,跪在左宗棠的大營前投降。左宗棠親自扶他起來,說了句掏心窩子的話:“我打你,不是要滅回人,是要讓回人和漢人一起活,你要是能幫我穩住河州,比殺我還強。”
后來的結果證明,左宗棠的撫是對的:馬占鰲投降后,主動解散了部眾,還幫湘軍招撫了河州周邊的回寨;左宗棠讓他擔任河州鎮總兵,允許回人保留宗教習俗,河州的回漢矛盾,從此也慢慢緩和了,直到今天仍是回漢和諧共居的典范。
第三場硬仗:肅州之戰
肅州(今甘肅酒泉)是河西走廊的西大門,也是白彥虎的最后據點。白彥虎跟馬化龍、馬占鰲都不一樣:他是流寇,不占城、不屯糧,走到哪搶到哪,連回人都罵他白閻王。
左宗棠打肅州,用的是圍堵結合、趕盡殺絕,因為白彥虎是亂源,留著他,河西走廊永遠不得安寧。
1872年春,左宗棠派徐占彪率部包圍肅州,同時讓劉錦棠從金積堡趕來增援,兩支湘軍把肅州圍得水泄不通。白彥虎想跑,可東、西、南三門都被封死,只剩北門通沙漠,但左宗棠早派蒙古騎兵埋伏在那。
這場圍城戰打了整整一年:肅州城墻是黃土加糯米汁砌的,湘軍的大炮轟上去只留個淺坑;白彥虎的部眾在城墻上澆開水、扔滾木,湘軍爬城的士兵每上去十個,能活一個就算運氣(徐占彪給左宗棠的信)。
1873年10月,左宗棠親自趕到肅州前線——他帶來了兩門克虜伯大炮(從德國買的,能打三公里)。當大炮轟開肅州城墻之后,他們發現白彥虎早就逃了。
城破后,左宗棠下了道命令:頭目一律斬首,普通民眾愿意留的留、愿意走的給路費,但不許帶武器。《平定陜甘新疆回匪方略》記載,當天湘軍在城門口設了粥棚,給逃出來的回人發糧食,連老人孩子都沒落下。
肅州的平定,標志著陜甘之戰的結束,從1866年到1873年,左宗棠用7年時間,終于把陜甘的亂局摁了下去。更關鍵的是:河西走廊打通了,從西安到新疆的通道重新掌握在朝廷手里,新疆的阿古柏沒了外援,俄國人分裂蒙古的計劃也泡了湯。
為什么說陜甘之戰,是華夏重回世界之巔的起點?
這場打了7年的仗,從來不是平亂的終點,而是華夏文明在近代沉淪期的重啟鍵。它之所以能被稱為帶領華夏重回世界之巔,不是因為打勝了幾場硬仗,而是它用最硬核的方式,解決了兩個讓中國差點萬劫不復的問題:
首先,它守住了華夏文明的戰略命門,避免了中國淪為小中原
19世紀的世界,是地緣政治的屠宰場,列強瓜分殖民地的邏輯,就是切斷大國的戰略縱深。比如英國殖民印度,先拆碎印度的土邦;俄國吞并中亞,先切斷草原民族與中原的聯系。
而中國的戰略命門,恰恰在西北:陜甘是中原連接新疆、蒙古的咽喉,丟了陜甘,就等于把中國的后背賣給了俄國人,把新疆變成飛地。
對比同時期的印度:英國用分而治之把印度拆成幾百個土邦,最終徹底殖民;而中國因為守住了陜甘,保留了大一統的地緣基礎。
如果陜甘丟了,新疆必然淪為英俄的殖民地,蒙古會被俄國分裂,中國會從960萬平方公里的大國變成中原漢地的小王朝,再也沒有對抗列強的本錢。
其次是它重建了文明秩序,讓西北從化外之地變回華夏之根
陜甘之戰的深層目標,從來不是殺人,而是重建文明的秩序——把亂局中的西北,重新拉回華夏文明的軌道里。
左宗棠在陜甘做的慢功夫,比打仗更關鍵:他興水利、辦實業又重教育。這些慢功夫,本質上是用華夏文明的秩序基因,替換了陜甘的亂局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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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秩序的重建,比平亂更有力量:它讓西北的百姓重新認同華夏,讓回漢民族重新回到同屬一國的框架里,當西北從要分裂的地區變成要建設的地區,華夏文明就有了向西北擴張的能力,而不是被西北拖垮。
老達子說
很多人說陜甘之戰帶領華夏重回世界之巔,其實更準確的說法是:它守住了華夏重回世界之巔的可能性。
19世紀的中國,像一艘漏水的船:東南有日本的軍艦,西南有英國的鴉片,西北有俄國人的騎兵。陜甘之戰,就是堵上了西北的漏洞,讓船不再下沉,讓我們有機會修補其他漏洞。
感謝左宗棠,感謝每一個守護華夏文明的英雄!
凡我領土,皆要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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