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初春,湘西常德的晨霧尚濃,羅舜初已經在駐地的操場上走了三圈。剛升任軍區副參謀長的他習慣用清晨的安靜理一遍思路,卻被一封來自貴州銅仁的電報打亂了節奏——次子羅煒彬報名參軍,通過了體檢,即將奔赴昆明步校。
羅舜初是黃埔八期,跟隨紅軍長征,又在抗美援朝前線立過功。將星熠熠,卻極少把軍旅經歷掛在嘴邊。他更愿意子女念書、從政、搞科研;在他看來,戰場屬于那一代人,子女沒必要再走一遍槍林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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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往前撥到1950年春,羅煒彬高中畢業后,被分配到西南公路總局第五筑路大隊。當時成渝公路急需青年勞力,他戴著草帽、扛著镢頭,與工友們晝夜搶通321國道的雛形。那段路盤山而上,塌方頻繁,炸藥不足是常態。施工缺人手,他一人要頂兩人。有人調侃:“小羅,干脆直接去當工兵得了。”那時他只是笑笑,并未往心里去。
1952年秋,筑路大隊臨時抽調一支突擊隊赴怒江架橋。怒江水急壁陡,橋梁設計圖紙還未完全到位,技術員只得現場改進。羅煒彬自告奮勇滑索對岸,勘測受力點。繩索抖動得厲害,他咬緊牙關,十分鐘后報回坐標。橋建成那天,他站在橋頭,看著運輸車奔涌而過,第一次對“工兵”二字有了具體想象:筑路是興國,何嘗不是另一場沒有硝煙的戰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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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冬天,西南軍區工兵部來公路總局挑人,標準簡直嚴苛——體能、尺碼、家世都要過關。羅煒彬遲疑了三天,最終在報名表上簽名。他沒和父親商量,他清楚家里意見:羅家已經出了一個將軍,不需要再冒險。
電報里的決定讓羅舜初皺眉。他明白兒子的性子,溫和中帶倔,認定的路九頭牛拉不回。可軍中紀律森嚴,不是兒戲,若走不好這一步,父子情面也護不住。“你告訴他,立功可以,闖禍絕不包庇。”他淡淡交代通信參謀,語速極慢,卻誰都聽得出其中的不悅。
1955年夏,昆明步校結業考核。羅煒彬在爆破科目拿了滿分,排在全隊第三。畢業晚會上,他給家里寫信:“炸藥與镢頭一樣,都能修路;只是震動更大,效率更高。”一句話,道出他對工兵崗位的理解。羅舜初收到信,只輕哼一句:“嘴還挺硬。”
1956年春,云南小江河谷突降暴雨,山體滑坡導致成昆鐵路基樁毀損。時任中尉工兵排長的羅煒彬奉命搶修。他帶十余名戰士,肩扛炸藥箱,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硬是在泥石流里鑿出新的引水槽。當地縣委書記握著他的手:“小羅,你們工兵跑得比雨快。”這句話后來被《解放軍報》引用,算是一次不大不小的宣傳。
消息傳到常德,老將軍無意在會議上多評一句,只在散會后對副官說:“好在沒闖禍。”副官小聲提醒:“首長,煒彬也算立功了。”羅舜初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立功是本分,不值得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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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的是,同年冬天,羅舜初赴北京開會,路過昆明。父子三年來第一次碰面,一桌飯吃到一半,羅舜初忽然問:“若再有一次選擇,你還會去拿炸藥包?”羅煒彬放下筷子,聲音不高:“會,因為路總要有人修。”短短十二個字,讓餐廳氣氛瞬間凝住。片刻后,羅舜初端起茶碗:“既然如此,防護手冊必須滾瓜爛熟,少給家里添麻煩。”
之后幾年,羅煒彬隨部隊奔走滇黔桂,扎根山野溝壑。1960年糧食緊張,工兵團給養也縮減,他把口糧省下一半,讓炊事班熬稠粥給患腳氣的老兵;師部政工處在簡報里點名表揚,他卻說“這不算事”。
1964年,西南國防公路全面貫通,他獲得二級工程獎章,軍銜晉升上尉。獎章寄到家時,羅舜初已調任總參作戰部,打開包裹看了幾秒,轉身放入抽屜,再未提起。熟悉他的老戰友都清楚,這位久經沙場的將軍仍在堅持那條原則——孩子的榮譽只說明做對了分內事,不該成為炫耀資本。
不得不說,羅舜初的“苛刻”成就了羅煒彬更清醒的從軍路徑。對父親而言,軍功不是家學傳統的延續,而是一份責任的自然流向;對兒子而言,拿镢頭筑路和扛炸藥開山,本質上都是修通國家的血脈。
1965年秋,羅煒彬在普洱執行爆破任務,山口炸裂瞬間,他習慣性抬頭確認巖層剝落角度,隨后才下令部隊前推。多年后同事提起那一幕,說他動作與教科書一樣標準。“標準是底線,不是炫技。”這句話后來被刻在團部訓練場旁的石碑上,被新兵當作口令。
羅舜初退休那年,南方某期刊想做父子專訪,他婉拒,只回了一行字:“個人選擇與家世無關,亦不必被放大。”編輯略感遺憾,卻也理解,將軍不想讓家族故事沖淡那條更為明確的敘事線——國家建設。事實證明,他的顧慮沒錯。羅煒彬在1980年代轉業地方交通廳,繼續修路,過得極低調,甚至同事很久才知道他曾是將星之后。
兩代人的交匯點,最終落在一張張線路圖上。羅舜初經歷動蕩歲月,重在定下規則;羅煒彬趕上建設年代,著力把規則落實到每一寸路基。父親不喜炫耀,兒子不愿倚靠;一種近乎倔強的傳承,由此固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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