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堂弟要結(jié)婚，我選擇提前搬家，20天后鄰居：你爸在門口叫罵

二叔家的堂弟，阿輝，要結(jié)婚了。

電話是老媽打來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壓不住的喜氣，仿佛是自己家辦喜事。

“阿城啊，你阿輝弟弟，下個月十八，要辦酒席了！你二嬸剛打電話過來，親口說的，女方家都看好日子了?！?/p>

我正坐在自己那個小小的木工房里，手里拿著一塊剛打磨好的花梨木，木頭溫潤的質(zhì)感從指尖一直傳到心里。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進(jìn)來，給滿屋子的木屑都鍍上了一層金邊。

我“嗯”了一聲，聽著電話那頭我媽還在絮絮叨vering，什么女方是哪兒的人，長得有多俊，彩禮給了多少，酒席打算擺在哪家大飯店。

這些話，像是一陣風(fēng)，從我左耳朵進(jìn)來，又從右耳朵出去了，沒在心里留下半點(diǎn)痕跡。

我只是低頭看著手里的木頭，那上面有我剛剛刻下的一朵祥云，線條流暢，還沒來得及最后拋光。

“你聽見沒??？阿城？”老媽在那頭有點(diǎn)不耐煩了。

“聽見了，媽。好事兒啊，替我跟二叔二嬸道個喜。”我的聲音很平，平得像我工作臺上那把磨得锃亮的水平尺。

“道喜？就嘴上說說啊？你這個當(dāng)哥的，不得表示表示？你二叔可就你阿輝一個兒子，這可是天大的事?！?/p>

我放下手里的木頭，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那棵老槐樹。夏天快到了，槐樹的葉子綠得發(fā)亮，一串串槐花骨朵兒含苞待放，整個院子都飄著一股子若有若無的甜香。

這個院子，我住了快三十年了。

“媽，我知道了。到時候，禮數(shù)我不會缺的?！?/p>

掛了電話，我沒再拿起那塊花梨木。工房里那股子木料的清香，忽然間好像也變得有點(diǎn)沉悶。

我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

這院子不大，四四方方的，地上鋪著青石板，有些石板的縫隙里，還固執(zhí)地長出了幾叢青苔。東墻根下是我爸種的幾盆蘭花，西墻邊是我媽開辟出來的一小塊菜地，種著辣椒和黃瓜。

正中央，就是那棵老槐樹。

我記得，我跟阿輝小時候，最喜歡在這棵樹下玩。夏天我們在樹下乘涼，秋天我們掃落葉，冬天我們在樹枝上掛自己做的冰燈。

那時候，我們是兄弟。是那種可以把最后一口冰棍分著吃，可以為了對方跟鄰居家孩子打一架的兄弟。

可人啊，長著長著，就散了。心啊，處著處著，就遠(yuǎn)了。

阿輝要結(jié)婚，是好事。但這件事，對我來說，像是一道催命符。

我知道，我該走了。

這個決定，不是一時沖動。它像一顆種子，早就在我心里埋下了，只是阿輝的婚訊，成了催它發(fā)芽的那場雨。

三天后，我開始默默地收拾東西。

我沒告訴我爸媽。我知道，一旦說了，這個家就得掀起一場風(fēng)暴。我爸那脾氣，我媽那眼淚，我扛不住。

我選擇了一種最安靜，也最決絕的方式。

我的東西不多。工房里的工具和木料是我的全部家當(dāng)，衣服被褥也就那么幾箱。我找了家搬家公司，約在下個禮拜三的早上，那時候我爸媽正好去公園晨練。

這期間，我照常生活。每天去工房里做我的木工活，按時吃飯，陪我媽看她喜歡的電視劇，聽我爸念叨單位里的陳年舊事。

我媽看我最近話少了，總以為我工作不順心，一個勁兒地給我做好吃的。排骨湯、燉肘子、紅燒魚，變著法地往我碗里夾。

“阿城，多吃點(diǎn)?？茨闶莸模忸^工作再累，也得把身子顧好。”

我埋頭扒飯，嘴里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地應(yīng)著。我不敢抬頭看她的眼睛，我怕我一看，那點(diǎn)好不容易筑起來的決心，就會瞬間崩塌。

我爸還是老樣子，每天捧著他的紫砂壺，喝著釅茶，看著報紙。偶爾抬起眼皮看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我熟悉的嚴(yán)厲，也有一絲我讀不懂的復(fù)雜。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這棟帶院子的老房子，是爺爺留下來的。

爺爺是個老木匠，這房子的一磚一瓦，一梁一柱，都是他親手打造的。他有兩個兒子，我爸是老大，二叔是老二。

爺爺走的時候，沒留下什么遺囑。按理說，這房子兩家該一人一半?？啥迥菚r候在鄉(xiāng)下工作，單位分了房，就一直沒提這事。我爸也就順理成章地帶著我們一家住在這里。

我從小就住在這兒，院子里的每一塊磚，墻上的每一道裂縫，我都熟悉得像是自己手上的掌紋。

后來，二叔調(diào)回城里，但單位沒給分房。他們一家三口，就擠在單位租的一個小筒子樓里。

從我記事起，二叔二嬸就成了我家的常客。每次來，二嬸的嘴就像是抹了蜜，把我爸媽哄得高高興興。走的時候，總能從我家?guī)ё唿c(diǎn)什么。小到一瓶醬油，大到一臺半新的電視機(jī)。

我爸總說：“都是一家人，你二叔家困難，我們當(dāng)哥嫂的，能幫就得幫。”

我媽雖然嘴上不說，但那緊鎖的眉頭，我知道她心里是不樂意的?？伤莻€傳統(tǒng)的女人，一輩子都聽我爸的。

我呢，那時候小，不懂這些。我只知道阿輝每次來，都會帶我去買糖葫蘆，會把他的新玩具分我一半。

真正讓我覺得不對勁，是從我上大學(xué)那年開始。

那年，二叔說阿輝也想考大學(xué)，但是家里地方太小，沒個安靜學(xué)習(xí)的地兒。于是，我爸大筆一揮，讓我把我的房間騰了出來，讓阿fen搬進(jìn)來住。

我就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睡了整整一年。

后來阿輝沒考上，去讀了個技校。但他并沒搬走，二叔說，城里工作機(jī)會多，讓他住我們這兒方便。

這一住，又是三年。

直到我大學(xué)畢業(yè)，找到了工作，我爸才在我的再三要求下，跟二叔提了提，阿輝這才不情不愿地搬了回去。

可事情并沒有結(jié)束。

前年，我辭掉了那份不好不壞的工作，決定拾起爺爺?shù)氖炙?，做個木匠。我把我所有的積蓄都投了進(jìn)去，把院子里的那間舊倉庫改造成了工房。

工房開起來那天，二叔一家又來了。

二嬸繞著我的工房轉(zhuǎn)了一圈，嘖嘖稱奇：“哎喲，大哥大嫂，你們看阿城多有出息。這小作坊，弄得有模有樣的。不像我們家阿輝，一個月就掙那么點(diǎn)死工資，將來娶媳婦都愁?！?/p>

我爸聽了，臉上特有光，嘴上卻謙虛著：“小打小鬧，能糊口就不錯了?！?/p>

那天晚上，我爸找我談話。

他坐在客廳的藤椅上，慢慢地喝著茶，半晌才開口：“阿城，你二叔家的條件，你也知道。阿輝年紀(jì)也不小了，該考慮婚事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現(xiàn)在女方家，要求都高。沒房子，誰肯嫁過來？”我爸嘆了口氣，繼續(xù)說，“你二叔跟我商量，你看……你這工房，能不能先讓你弟弟用著，當(dāng)個婚房？”

我當(dāng)時就愣住了。

工房是我的心血，是我全部的夢想。讓我讓出去，當(dāng)婚房？

我看著我爸，他的表情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爸，那我的活兒怎么辦？我那些木料和工具放哪兒？”我的聲音有點(diǎn)抖。

“先放你屋里擠擠嘛。你一個人，住那么大屋子也浪費(fèi)。等阿輝他們結(jié)了婚，條件好了，買了新房，不就還給你了？”

我爸說得輕描淡寫。

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很冷。那種冷，是從心底里冒出來的，比冬天的寒風(fēng)還要刺骨。

我沒同意。

那是我第一次，明確地、堅(jiān)定地，對我爸說了“不”。

我爸當(dāng)時就火了，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水濺得到處都是。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自私！那不是外人，是你親叔叔，親堂弟！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該互相幫襯！”

“幫襯不是這個幫法。”我站起身，看著他，“爸，工房是我的事業(yè)，我不能讓。”

那次談話，不歡而散。

之后的一年多，家里氣氛都很僵。我爸不怎么跟我說話，二叔二嬸也不怎么上門了。

我以為這件事就這么過去了。

直到，阿輝要結(jié)婚的消息傳來。

我心里那根一直緊繃著的弦，終于斷了。

我知道，躲是躲不過去的。工房保住了，但這棟老房子呢？

這房子，房產(chǎn)證上是爺爺?shù)拿帧敔斪吡?，我爸和二叔都是第一順位繼承人。二叔要是鐵了心要拿這房子給阿輝當(dāng)婚房，鬧到法庭上，我們家也占不到理。

我不想鬧到那一步。

我不想看著我爸為了他那點(diǎn)可憐的“兄弟情”，跟二叔撕破臉。也不想看著我媽夾在中間，天天以淚洗面。

更不想，讓這個我從小長大的家，變成一個爭吵不休的戰(zhàn)場。

既然這個家，已經(jīng)容不下一個安靜的角落讓我做木工了，那我走。

我把房子，連同那些扯不清的親情、道不明的恩怨，一起留下。

我凈身出戶。

搬家那天，天還沒亮。

我悄悄地起了床，搬家公司的車已經(jīng)在胡同口等著了。工人們手腳很輕，盡量不發(fā)出太大的聲響。

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房間。床鋪得整整齊齊，桌子擦得一塵不染，仿佛我只是出個遠(yuǎn)門，很快就會回來。

客廳里，我爸的紫砂壺還放在茶幾上，旁邊是他沒看完的報紙。我媽的毛線籃子放在沙發(fā)角落，里面是她給我織了一半的毛衣。

我走過去，輕輕摸了摸那個毛線籃an，鼻頭一酸，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

我從錢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放在茶幾上，用我爸的紫砂壺蓋壓住。卡里是我這幾年攢下的所有積蓄，密碼是我媽的生日。

然后，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那個家門。

清晨的微風(fēng)帶著一絲涼意，吹在我的臉上。胡同里很安靜，只有幾聲早起的鳥叫。

我坐上搬家公司的車，看著那個熟悉的院門，在我的視線里，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diǎn)。

再見了，我的家。

我在城郊租了一個小公寓，一室一廳，帶個小陽臺。

地方不大，但很安靜。我把陽臺改造成了一個小小的工房，陽光好的時候，我可以坐在那里，聽著音樂，專心致志地做我的木工活。

我換了手機(jī)號，斷了和家里的一切聯(lián)系。

我像一個孤島，漂浮在這座繁華的城市里。

起初的幾天，很不習(xí)慣。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控制不住地想家。想我媽做的紅燒肉，想我爸那口永遠(yuǎn)也喝不完的釅茶，想院子里那棵老槐樹。

有時候做夢，會夢到小時候。我和阿輝在樹下埋我們自己的“時間膠囊”，里面有彈珠、小人書，還有我們倆歪歪扭扭寫下的，要做一輩子好兄弟的誓言。

醒來的時候，枕頭總是濕的。

但我沒有后悔。

我知道，有些東西，就像長歪了的樹，你越是想去扶正它，它就斷得越快。唯一的辦法，就是遠(yuǎn)離它，讓它自己長。

我開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我通過網(wǎng)絡(luò)接一些定制的木工活。小到一只木碗，一個首飾盒，大到一張書桌，一個衣柜。

我的手藝是爺爺親傳的，再加上我自己的琢磨和創(chuàng)新，做出來的東西，總能讓客戶滿意。

漸漸地，我的名氣在一些小圈子里傳開了。訂單越來越多，我的生活也越來越忙碌，忙到?jīng)]有時間去想那些煩心事。

我用賺來的第一筆大錢，給自己買了一套專業(yè)的木工設(shè)備。看著那些嶄新的刨子、鋸子、鑿子，我心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shí)感。

這個小小的公寓，這個小小的陽臺，才是我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

在這里，我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不用聽任何人的說教。我只需要對我自己，對我的手藝，對我的客戶負(fù)責(zé)。

這種感覺，真好。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波瀾不驚。

直到搬家后的第二十天，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jìn)來。

我當(dāng)時正在給一個客戶定制的搖椅做最后的拋光，手上沾滿了木蠟油，就按了免提。

“喂，你好?！?/p>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些熟悉，又有些遲疑的聲音：“喂……是，是阿城嗎？”

我停下手里的活，皺了皺眉。這個聲音，好像是……

“你是王阿姨？”

王阿姨是我家老鄰居，跟我家就隔著一堵墻。

“哎呀，阿城，真是你?。∧氵@孩子，跑哪兒去了？電話也換了，你爸媽都快急瘋了！”王阿姨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

我心里一沉，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王阿姨，出什么事了？”

“你快回來看看吧！你爸，現(xiàn)在就在你家老房子門口，跟人吵起來了！不，不是吵，是在那兒罵呢！指著你二叔的鼻子罵，說他們一家都是白眼狼，把你給逼走了！哎喲，那場面，整條胡同的人都出來看了，你爸那臉都?xì)庾狭?！?/p>

我握著電話，整個人都僵住了。

我爸？在門口罵二叔？

這怎么可能？

在我印象里，我爸是個極其要面子的人。他可以為了所謂的兄弟情，委屈自己的老婆孩子，但絕不會在外面，跟自己的親弟弟鬧得這么難看。

這中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王阿姨，你慢慢說，到底怎么回事？”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

王阿姨在那頭喘了口氣，像是剛跑完八百米。

“還能怎么回事！不就是為了房子嘛！你走了以后，你爸媽開始還瞞著，說你去外地出差了?？扇兆泳昧?，哪瞞得住啊。你二叔二嬸，三天兩頭往你家跑，明里暗里地打聽你什么時候回來。”

“前幾天，阿輝不是要結(jié)婚嘛，你二嬸就直接跟你爸媽攤牌了，說女方家說了，沒個像樣的婚房，這婚就不結(jié)了。她說，反正阿城也不在家，這老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先給阿輝當(dāng)婚房，等他們以后有錢了，再搬出去。”

王阿姨的聲音里充滿了鄙夷。

“你媽當(dāng)時就哭了，說這房子是留給你的，不能給。你二嬸那張嘴，你是知道的，死的都能說成活的。她說，什么你的我的，這房子本來就是兩家的，阿城占了這么多年，也該讓出來了。還說，你爸這個當(dāng)大哥的，要是不管弟弟，就是不仁不義。”

“你爸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被你二嬸這么一激，當(dāng)時也沒說什么?？晌铱吹贸鰜恚睦锉镏鹉??！?/p>

“今天早上，你二叔二嬸直接帶著裝修隊(duì)來了，說要重新粉刷一下房子，給阿輝當(dāng)新房。這下可把你爸給徹底點(diǎn)著了！”

“你爸沖出去，把裝修隊(duì)的人都給攔住了，指著你二叔的鼻子就開罵了。說他為了房子，連親情都不要了，說他把他唯一的兒子都給逼走了，他現(xiàn)在就是個孤家寡人，這房子他就算是燒了，也不會給他們！”

“你二叔他們也不示弱，就說這房子他們也有一半，你爸憑什么不給。兩邊就這么在門口吵吵起來了。你媽在旁邊哭著勸，怎么也勸不住。哎喲，那叫一個亂啊……”

聽著王阿姨的描述，我的腦海里，已經(jīng)能清晰地勾勒出那幅畫面。

我爸，那個一輩子都把“長兄如父”掛在嘴邊，把兄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人，此刻正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用他最不擅長的方式，維護(hù)著他最后的尊嚴(yán)。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揪住了，疼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一直以為，我爸是不愛我的?；蛘哒f，在他心里，二叔一家，永遠(yuǎn)排在我的前面。

我選擇離開，一半是為了清靜，另一半，何嘗不是一種賭氣。我想看看，在我這個兒子和他的好弟弟之間，他到底會選誰。

可我沒想到，他會用這么慘烈的方式，給了我答案。

“阿城，你快回來勸勸吧。你爸年紀(jì)大了，可經(jīng)不起這么折騰?！蓖醢⒁踢€在電話那頭催促著。

我深吸了一口氣，掛了電話。

工房里很安靜，只有窗外傳來的幾聲蟬鳴。陽光透過窗戶，在我腳下投射出一片斑駁的光影。

我站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拿起手機(jī)，找到了那個我以為再也不會撥打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那頭傳來我媽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

“喂？”

“媽，是我?！?/p>

電話那頭沉默了。我能聽到她壓抑著的，細(xì)微的抽泣聲。

“阿城……你……你還好嗎？”過了好一會兒，我媽才哽咽著問。

“我很好，媽。你別哭?！蔽业穆曇粢灿行┥硢?，“我聽王阿姨說了，爸他……”

“你爸他……他也是被逼急了?！蔽覌尩目蘼暯K于忍不住了，“你走了以后，他整個人都變了。話也不說，茶也不喝，就一個人坐在院子里發(fā)呆。我知道，他心里是想你的?！?/p>

“那天你二嬸來說房子的事，他回來就把自己關(guān)在屋里，一晚上沒出來。今天早上，看到他們帶著人來，他就跟瘋了似的沖了出去……”

“媽，”我打斷了她，“你讓爸聽電話。”

又是一陣沉默。然后，我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在爭搶電話。

“我不聽！這個不孝子，他還有臉打電話回來！”是我爸暴躁的聲音。

“你快接啊！是兒子打來的！你不是天天盼著他回來嗎！”是我媽焦急的哭喊。

電話那頭亂成一團(tuán)。

最后，我爸還是接了電話。

“喂！”他的聲音又粗又硬，像一塊沒打磨過的石頭。

“爸。”我輕輕地叫了一聲。

他沒說話，但我能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爸，你別生氣了，氣壞了身子，不值得?！蔽艺f。

“你還知道我是你爸？你還知道關(guān)心我的身子？你走的時候，怎么沒想想我跟你媽？”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委屈和憤怒。

“爸，對不起。”

這三個字，我說得很輕，但很真誠。

我確實(shí)對不起他們。我用一種自以為是的、決絕的方式，保護(hù)了自己，卻把他們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

我以為我爸不懂我，不愛我。其實(shí)，只是他的愛，太深沉，太笨拙。

他用他認(rèn)為對的方式，去維系一個大家庭的“和睦”。他以為委屈我一下，就能換來兄弟的和睦，家族的安寧。

他錯了。

而我，用我的離開，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錯誤。

這個代價，太大了。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

良久，我聽到我爸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聲嘆息里，有疲憊，有無奈，也有一絲如釋重負(fù)。

“回來吧，阿城?！彼穆曇?，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家里的事，我來處理。以后，再也沒人能欺負(fù)你了。”

我的眼淚，在那一刻，決了堤。

我沒有立刻回家。

我知道，我爸說他來處理，就一定會處理好。我如果現(xiàn)在回去，只會讓我二叔一家覺得，我是回來“看笑話”的，事情反而會更復(fù)雜。

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過幾天就回去，讓她照顧好我爸。

接下來的幾天，我把手頭所有的訂單都趕完了。我把工房里的工具一件件擦拭干凈，用防塵布蓋好。我把小公寓打掃得干干凈凈，仿佛我從未在這里生活過。

我給房東打了電話，退了房子。

做完這一切，我才踏上了回家的路。

那是一個傍晚，夕陽把整個天空都染成了溫暖的橘紅色。

我拉著行李箱，站在那條熟悉的胡同口，看著不遠(yuǎn)處那個熟悉的院門，心里五味雜陳。

院門是虛掩著的。

我推開門，走了進(jìn)去。

院子里很安靜。西墻邊的菜地里，黃瓜已經(jīng)爬滿了架子，開著嫩黃色的小花。東墻根的蘭花，也抽出了一支花箭。

那棵老槐樹，還是靜靜地立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守護(hù)者。

客廳的燈亮著。

我走到門口，看到我爸正坐在那張?zhí)僖紊希掷锱踔淖仙皦兀恢涝谙胧裁础?/p>

我媽在廚房里忙碌著，我能聞到飯菜的香味。是我最喜歡的，紅燒肉的味道。

我站在門口，喉嚨發(fā)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我爸先發(fā)現(xiàn)了我。

他抬起頭，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地站起身，手里的紫砂壺都忘了放下。

“回……回來了？”他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嗯，回來了?！蔽尹c(diǎn)點(diǎn)頭。

廚房里的我媽聽到動靜，也跑了出來。她看到我，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她快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

“瘦了，瘦了……怎么瘦了這么多……”她一邊說，一邊用手背抹著眼淚。

“媽，我沒瘦，壯著呢。”我笑著說，心里卻是一陣陣地發(fā)酸。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久違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安安靜靜的晚飯。

飯桌上，誰也沒提二叔家的事，也沒問我這二十多天是怎么過的。

我們只是像最普通的家庭一樣，聊著家常。我媽不停地給我夾菜，我爸偶爾會問我?guī)拙潢P(guān)于木工手藝的事。

那頓飯，我吃得很慢，很慢。

我感覺，我好像把這二十多天，甚至這幾年缺失的家的味道，都一點(diǎn)點(diǎn)地吃了回來。

吃完飯，我爸把我叫到了院子里。

夏夜的風(fēng)，帶著一絲涼爽?；睒涞娜~子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天上的月亮又圓又亮。

“房子的事，解決了?！蔽野直持?，看著天上的月亮，聲音很平靜。

“我跟你二叔，把話說開了。這房子，是爺爺留下的，我們倆一人一半。我把我那一半，過戶給你。他那一半，他愿意怎么處置，都隨他。”

我愣住了。

“那……那二叔他同意了？”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我爸轉(zhuǎn)過頭，看著我，眼神里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堅(jiān)定?！拔腋f，兄弟情分，不是靠房子來維系的。他要是還認(rèn)我這個哥，以后我們兩家就正常走動。他要是非要為了房子鬧，那從今往后，我們就當(dāng)沒這個親戚?！?/p>

“我還跟他說，阿城是我兒子。以前，是我這個當(dāng)?shù)暮浚怂?。以后，誰也別想再動他一根手指頭?！?/p>

我看著我爸，他的背，好像沒有以前那么挺拔了，兩鬢也添了許多白發(fā)。

但在我心里，他的形象，卻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高大。

“爸……”我叫了一聲，后面的話，卻都堵在了喉嚨里。

我爸?jǐn)[了擺手，示意我別說了。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鑰匙，遞給我。

“這是工房的鑰匙。我給你換了把新鎖。你的那些寶貝疙瘩，我都給你看著呢，一件都沒少。”

我接過鑰匙，那冰冷的金屬，在我的手心里，卻漸漸變得溫?zé)帷?/p>

“去吧，早點(diǎn)休息。明天，還得干活呢?！蔽野峙牧伺奈业募绨颍D(zhuǎn)身回屋了。

我一個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我走到工房門口，用新鑰匙打開了門。

里面的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我的工具，我的木料，都整整齊齊地?cái)[放著。空氣中，依然彌漫著那股我熟悉的，好聞的木香。

我走到工作臺前，看到了那塊我離開前沒有完成的花梨木。

那朵祥云，還靜靜地刻在上面。

我拿起刻刀，打開工作燈，開始繼續(xù)我未完成的工作。

刀尖在木頭上游走，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

那一刻，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安寧。

我知道，我回家了。

真正意義上的，回家了。

后來，我聽說，二叔最終還是接受了我爸的提議。

他把他那一半房產(chǎn)折算成了錢，在我爸的幫助下，又湊了點(diǎn)首付，在離市區(qū)不遠(yuǎn)的地方，給阿輝買了一套小兩居。

雖然面積不大，但好歹也是他們自己的房子。

阿輝的婚禮，如期舉行了。

婚禮那天，我去了。

我用那塊花梨木，給阿輝做了一個首飾盒，當(dāng)做新婚禮物。盒蓋上，就刻著那朵祥云。

我把禮物遞給阿輝的時候，他愣了一下。

他看著我，眼神很復(fù)雜。有愧疚，有尷尬，也有一絲久違的親近。

“哥……”他叫了我一聲，聲音很低。

“新婚快樂?！蔽遗牧伺乃募绨?，笑了笑。

婚禮上，我看到了二叔和二嬸。他們看到我，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我主動走過去，敬了他們一杯酒。

“二叔，二嬸，祝賀你們了。”

二叔端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二嬸的臉上，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些東西，已經(jīng)碎了，再也回不去了。

但那又怎么樣呢？

人這一輩子，總要學(xué)會和過去和解。

婚禮結(jié)束后，我爸喝了點(diǎn)酒，臉頰微紅。

回家的路上，他拉著我，說了很多話。

他說，他這輩子，最好面子，總想當(dāng)個十全十美的大哥，想讓所有人都說他好。結(jié)果到頭來，差點(diǎn)把自己的家都給弄散了。

他說，那天在門口罵街，是他這輩子做的，最丟人，但也最痛快的一件事。

他說：“阿城，爹對不住你。爹以前總覺得，你是我兒子，就該讓著我，讓著你叔叔?，F(xiàn)在我才明白，家，不是用來講道理的地方，是用來講愛的地方。誰是真心愛你的人，你就該對誰好?！?/p>

我扶著他，走在灑滿月光的胡同里。他的腳步有些踉蹌，但他的話，卻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刻在了我的心上。

從那以后，我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軌。

我每天在我的小工房里，敲敲打打，雕刻著我的木頭，也雕刻著我的時光。

我的生意越來越好，甚至有外國的客戶，慕名而來，定制我的作品。

我用自己賺的錢，把老房子重新裝修了一下。我給我爸媽的房間換了新家具，給廚房添置了全套的廚具。

我還把院子里的那塊菜地，改造成了一個小花園。春天種花，夏天乘涼，秋天賞月，冬天看雪。

我爸還是喜歡每天坐在他的藤椅上喝茶，但我發(fā)現(xiàn)，他臉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

我媽也愛上了在花園里擺弄她的花花草草，她不再唉聲嘆氣，整個人都開朗了許多。

二叔一家，偶爾也會過來坐坐。

大家客客氣氣的，雖然再也回不到小時候那種親密無間的狀態(tài)，但至少，維持著一份表面的和平。

阿輝后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有時候，他會帶著孩子來我們家玩。

他的孩子，會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在老槐樹下，追逐嬉戲。

每當(dāng)看到這一幕，我都會想起很多年前，我和阿輝，也是這樣，無憂無慮地，在這棵樹下，度過了我們的童年。

時光啊，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

它能改變很多事，也能治愈很多傷。

它讓我明白，家，不一定是一棟房子，一個院子。

家，是那個無論你走了多遠(yuǎn)，犯了多少錯，都愿意為你亮著一盞燈，等你回來的地方。

家，是那個有愛，有理解，有包容的地方。

我很慶幸，在我差點(diǎn)失去它的時候，我找回了它。

現(xiàn)在，我依然是一個木匠。

我喜歡木頭。喜歡它們身上那種安靜、溫暖、堅(jiān)韌的力量。

每一塊木頭，都有它自己的紋理和故事。我的工作，就是去傾聽它們的故事，然后用我的手，賦予它們新的生命。

我覺得，人也像木頭一樣。

我們每個人，都帶著原生家庭的烙印，帶著成長過程中的傷痕，就像木頭上的那些結(jié)疤和裂紋。

但這些，都不能阻止我們，努力地，向著陽光生長。

我們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把自己打磨成一件獨(dú)一無二的，有溫度的藝術(shù)品。

就像我，曾經(jīng)是一個差點(diǎn)被家庭關(guān)系壓垮的年輕人。

但現(xiàn)在，我是一個手藝人。

我用我的雙手，創(chuàng)造美，也創(chuàng)造我自己的生活。

我有一個小小的工房，有一個溫暖的家，有愛我的父母。

我覺得，我很幸福。

這就夠了。